那一年夏天，我趁着暑假跑到城裡，在辍學多年的老同學鳳打工的理發店跟着當學徒。我想自己反正是早晚要出來打工的，不如這樣先學

那一年夏天，我趁着暑假跑到城裡，在辍學多年的老同學鳳打工的理發店跟着當學徒。我想自己反正是早晚要出來打工的，不如這樣先學個手藝。先從最基本的洗頭、吹風開始，我覺得這個比那些該死的數學題簡單多了，隻要照着師傅的樣子去做，能做到差不離，就很好了，誰會追究你給她的頭皮按摩的是十分鐘還是八分鐘，洗頭用的力度是适中還是過重？

那個理發店有個時尚而又讓我感覺怪異的名字：妞妞麻吉。理發店的規模不小，管理很正規，來的都是女顧客，是個安全的地方。我常拗口地說成“麻麻妞吉”被人笑話，後來我想了辦法才記住，就是牛牛家的麻花機好了。鳳已經褪去鄉下女孩的土腥味，隻要不開口說我們那邊的方言，她看起來和城裡的姑娘沒有什麼兩樣。鳳在強制自己說國語，還不時地加入一些港台劇的語氣。雖然我一開始聽着别扭，看着她自己很得意我還在心裡暗笑，可是沒多久我就開始羨慕她了，并在各方面模仿她。很快，我有文化的優勢顯現出來，當鳳被提拔為技師時，我在學徒中脫穎而出成了助理。助理技師差一個等級，可我也能獨當一面了，也有一份工資可拿。

助理的胸牌挂在我的制服上，我便不自覺地神氣了多。漸漸地，我開始學那些時髦的用語，試圖在短時間内把己腳杆子上的泥巴洗去，并噴上都市那混着霓虹的香氣。開始學會察言觀色，按相貌和穿着打扮分别對待顧客，用們老家的話說就是看人下面條，一個人一個對待法。我喜上了城市，喜歡上了這種生活。和那些與我差不多大的女子一起，我們嘻嘻哈哈，談流行歌曲，說網絡上的新鮮事天計劃着下班去哪裡K歌、吃燒烤、閑逛……我忘了自己是個學生，不記得自己原來的初衷是賺幾個錢貼補家用自己新的學期攢點學費，為班裡那個條件比我家還差的同娟子買件新衣服……

直到有一天，那個相貌平平的婦人出現在店裡。

那是個略顯臃腫的中年婦女，她的穿戴在我看起來很常，發型也極普通。我隻看了一眼，就繼續嗑着瓜子，和鳳着昨晚的電視劇裡女主角的發型和衣服。鳳說服裝批發場就有仿版的，我打算抽時間去看看，再為自己添件時尚服。我們現在的薪水，隻夠去那個地方淘貨，根本進不了那叫國際購物中心的地方。總台叫着我的名字，指定我接待個婦女。我嘟着嘴滿臉不情願，悄聲說：“鳳，你去吧。”鳳還說話，也被叫去了，原來門口又來一位女顧客。這兩位都是做頭發護理的，于是我十二分不樂意地帶着那個中年婦女去洗頭。

她脫下外套，我想接過來挂在衣帽架上，她卻輕聲要求放進衣櫃裡鎖上。我小聲嘟囔一句：“麻煩！”帶着愠色領她去洗頭椅上躺下，我不願放棄這個機會，在瞬間調整好情緒，準備向她推銷護發用品，這是我們除了工資的另一項收入來源，像鳳那樣嘴巴甜、能說會道的，一個星期要比我多拿一半的提成呢。我打開軟水管，試了試水溫，開始往她的頭發上淋水，同時我的推銷也開始了：“您是用普通的洗髮乳，還是用好的呢？好的洗髮乳能讓您的頭發柔順滑爽，如果您再選護理用品，能給您最大的優惠，以後還會免費為您做護哦。”她依然輕輕地說：“給我用普通的吧，就我這頭發，用麼也不會好到哪兒去的。”我在她背後撅起嘴，不耐煩地拿一瓶備用的洗髮乳給她洗頭，所謂備用，就是原裝瓶裡的完後，如果還沒來得及購進新的，就可以用這個雜牌的來時代替，這是我們店裡的秘密，顧客當然不知道。

我沒想到，當我才把她的濕頭發揉三下，她就輕聲“這洗髮乳怎麼這樣啊，不太好吧？”我冷冷地說：“我們店都是用的這樣的，這是好産品呀。您嫌不好就自己買套裝了，我剛才推薦的就不錯。”她不再說話。我在心裡暗笑：沒錢不想多消費，還嫌好嫌歹的。本來該洗上10分鐘的不到6分鐘就匆匆結束了，沒好氣地讓她去按摩椅上等我。

她坐下等了我好一會兒，我才磨磨蹭蹭地過去。鳳的顧客也洗好了，坐在隔壁的一張按摩椅上。我看到鳳拎過來大盒護理用品眉開眼笑地走過來，知道她又成功推銷了套。唉，鳳遇上有錢人了。我重重地歎了口氣，邊開始給我顧客按摩頭部，邊和鳳聊天。我們聊天的時候說的是理發裡常用的行話暗語，比如把數字一至十說成留月汪則中申章愛台，其實這并沒有什麼，但是一開始當學徒我們就都會了這個，在别人不懂的情況下聊天，我們覺得有種優越我根本不用控制自己的音量，隻管和鳳唧唧喳喳：

“嗨，你的産子（女顧客）真好，你這次又能賺到不少吧？”

鳳掩飾不住自己的笑意：“嗯，最起碼是汪了。”

我歎口氣說：“誰讓我的産子是個窮光蛋呢，沒勁！”

我的顧客顯然是聽不懂我們的對話的，她看看我的胸牌，又看看鳳的，問：“是技師的級别高，還是助理的級别高？”我沒好氣地說：“技師高。”她又問：“姑娘，你的年紀不大吧？不上學了？”我偏不讓她猜得準，依然沒好臉色說：“上呢，開學就上。”她淺笑了一下，沒說話。我馬馬虎虎地給她按摩，又裝模作樣地在她的頸部和胳膊各抓了幾把，也不管做得到位不到位。又偷工減料了幾分鐘，在鳳還仔細地給她的顧客上護發膏的時候，我這邊已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