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楊百平
漢字跑動的腳步
2017年5月28日，我告别親人和隴上的家園，懷着激動而忐忑的心情，開啟了為期三年的赴菲律賓支教之旅。這是我第一次跨出國門，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坐飛機。我的心中充滿了好奇；隐約中，也有一絲不安：前路，期待又迷茫；身後，不舍又眷戀！
透過窗子，我發現機翼一動也不動。噢，它現在似乎已經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似乎就是我的翅膀。我就像一隻小鳥，借着氣流滑行。
鳥瞰白雲，就像嚴冬美麗的積雪覆寫了大地。也像硝岸堆銀，白茫茫一片。
遠處，白雲之上的藍天，更加妩媚……我們就像在一支雄偉而瑰麗的交響樂中破浪前行！
終于，飛機抵達馬尼拉阿奎諾機場。在空姐們甜甜的“拜拜”聲中，我們一個挨一個大包小包地走出艙門。
兩隻腳還踏在飛機舷梯上，就覺得有一股熱浪撲來。我們開始呼吸到了菲律賓的氣息，空氣中似乎還隐隐約約飄着茉莉花的香味。
擡起頭，藍天上有一朵白雲朝着我們擠眉弄眼，仿佛在歡迎我們這支國僑辦外派大軍，歡迎我們294人轟轟烈烈走出國門，來到馬尼拉……
我們大包小包，走出機場大廳，急匆匆走下機場斜坡，過馬路，來到接機處。啊，看到了，看到了！夥伴們激動地喊着，一聲聲的尖叫劃破黎明前的黑。
菲律賓華教中心交流部林有耐主任等人來接機，幫大家搬沉重的行李箱。
我們見面握手時，大家都感覺到，劉主任他們那一雙雙手有一種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那一刻我們渾身的疲憊刹那間灰飛煙滅，就像幾個月之後我們來到長灘島接受了海水的浸泡，又恰似清明時節家鄉黃土高坡的微風，攜帶着草兒的香味，拂過我們的臉頰……
那一刻，我感受到一種來自親人的關懷，一股暖流瞬間詩文般傳遍我的全身！我覺得林主任他們急急忙忙搬動托運箱的聲音，恰似那一曲曾經唱遍國内大街小巷的《媽媽的吻》，端莊中帶着一種黃土地般的質樸，傳遞着醇厚綿長的人間真情！
是的，我們漂洋過海來到菲律賓，在和接機人零距離接觸的那一刻，心中才有了一種腳踏實地的感覺！好像宇宙飛船終于到了空間站一樣，不再在茫茫世界中浮萍一樣飄飛，或者如白雲之上藍天中的小鳥一樣，于無邊無際的氣流中航行！
江河可以改道，山川哺育下的草木有春夏秋冬的變換，但即使再過若幹年，我們294位外派老師也絕不會忘記機場那一幕：
出機場，下斜坡，過馬路，呼喊尖叫……在接機處歡呼握手……劉主任帶大家上面包車……
這一切三年後回憶起來，似乎依然曆曆在目……感人的接機場面！
隻是，當時大夥兒太激動，大家竟都忘了拍照，讓這曆史性的一幕沒有定格！
缺憾！我們的經曆就像那斷臂的維納斯！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漢字跑動的腳步。一個個特寫的鏡頭讓人一輩子難以忘懷，那種刻骨的記憶，那種溫馨的美，恰似隴中人端起母親擀面杖揮動下的傑作——在我的記憶中，母親手擀的面是世界上最美的，比馬尼拉王斌街上的挂面好吃多了。
隻是那一刻誰也沒有想到，三年後我們會遇到幾乎一夜之間襲擊了整個地球的新冠病毒。
恐怕老天爺那一刻也不知道，下一站我們相會于何處相聚于人生的哪一個碼頭：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我是誰？我們從哪裡來？我們又要到哪裡去？
當時，我們見到家人般高興地跟着林主任他們走。事後才得知，來接機的，除了交流部的人之外，都是上一年延聘的外派教師。
是的，中華文化之樹欲在菲律賓開枝散葉長成參天大木，真的需要大家來澆水，衆人來施肥。人心齊，泰山才能移：遙遠的泰山，展現出陰暗的身影；厚重的基礎，支撐起淺薄的高層。假如某一天，有人将那乾坤颠倒；陳舊的傳統，必将遭遇地裂山崩！
不，泰山不能移！
就讓它永遠矗立在世界的東方，永遠雄偉磅礴成天下第一名山！
雄偉的泰山讓我想起了漢字的形狀，美麗的漢字，神奇的符号，實在是宇宙中最美的語言，美得就像兩千多年前秦始皇鑄造的圓形方孔錢！
絲綢古道無限蜿蜒，歲月的風塵蓋不住她美麗的容顔……我們從白山黑水走來，從黃土高原走來，從橘子洲頭走來，從雲貴川走來，從黃山腳下走來……因為我們講的都是漢語我們都是龍的傳人，同樣的皮膚下揣着一顆同樣的夢！
盛世夢圓，一個圓圓的夢，就像圓形方孔錢！
人間最美做夢時，不負歲月不負卿！我們踩着同樣的步伐和着同樣的節奏！同樣的戰陣，同樣的鼓點！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友誼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一帶一路，友誼的紐帶友誼的路，和平歲月唱響和平的歌！
我們的心髒和着祖國的脈搏一起跳動！全球炎黃子孫的心都一起跳動！和着同樣的節拍！
有海水的地方就有華人，菲律賓華人和我們同祖同根！
我們294名外派教師從五湖四海走來，漂洋過海齊聚馬尼拉。
我們入住菲律賓世紀公園大酒店，開始為期三天的打卡教育訓練。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有了一個新家，有好多親人。
這是菲律賓最進階别的酒店。在座的每一位夥伴都頗有才具，身藏十八般武藝:滾滾大江東去，浪滔不盡，千古好漢兒男。忠菲愛華，興學傳新，漢字飛渡太平洋。女跟男鬥，身姿舒展，巾帼不讓須眉！
大家所過的每一天，都是一起穿越時空，而漢語就是超越時空的語言: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三年燈。人生自是有情癡，隻有漢語最銷魂！
三天的時間，醞釀了一個世紀也說不完的神話一樣的故事，有如一壇千年美酒，清醇芬芳，久而彌香；又像《清明上河圖》那樣美妙的長卷，随着歲月的流動，慢慢地展開，鮮花般怒放！
在這裡，我們看到了一顆顆漢字在眼前跳動的美妙舞蹈，舞姿之美恰似我一個月之後聚精會神欣賞的僑中學院舞蹈團演員們曼妙的身軀劃出的曲線。
身處異國他鄉，我們卻在漢字的舞蹈中參觀了北京的故宮，還登上了八達嶺的長城。在長城上我們眺望遠方，隻見黃山雲霧缭繞，峨眉燦若煙霞，美麗的景色就像習主席提出的“一帶一路”戰略。
我們欣賞着這一切，就是為了在菲律賓和先驅們一起打造一個惠風和暢、天氣清朗的華語世界。
學好國語，走遍大中華。這是我們要向菲律賓孩子特别是華僑子弟喊出的口号。我們要讓這些孩子同樣在漢字中舞蹈。
我們一起激動着，新奇着，快樂着。認真地聽講座接受教育訓練。
和我一樣，我的戰友們當時都根本沒有想到，一年後應菲律賓總統杜特爾特邀請，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對菲律賓進行國事通路的時候，也下榻這個大酒店。
夥伴們也沒有料到，三年後突如其來的新冠病毒會讓全世界恐慌，我們也會吓一跳；就像半個月以後面對僑中實驗班的孩子，他們聰明活潑而好動的樣子吓了我一跳。
三年之後我才想明白，我們294人竟然比習主席先來了一步，仿佛我們就是習大大派來的探馬提前探路來的。
我們高興着，快樂着，激動着；整個世紀酒店都是漢字在書本上跑動的聲音，大家都已經看到了海外華文教育美麗的曙光！
燦爛的中華文化，将微笑着，仙子一般靓麗在東方，靓麗在全世界，龍吟之聲将傳遍四方！
是的，世紀酒店的教育訓練，預示着我們對菲律賓華文教育的初戀打開了第一章。其時我們已經聽到了龍吟之聲。我們對戀人一見鐘情。
初戀是霧，你是霧中的花卉，隔着輕紗看你，你讓人陶醉！
芒果榴蓮一樣的甜蜜讓人古稀之年都會記憶猶新！
那是靈魂的戰栗！那時候盛開了一朵朵铿锵的玫瑰！
那一刻的美好決定了三年之後，我心中所有問題的答案！
……
三年之後我死死地思索一些問題，不瞞大家說，其實很多外派老師也都像我一樣認真思索着。
就像哈姆雷特遇到他人生中最難解答的疑問：To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存在還是滅亡，這是個問題！
不瞞大家說，這三年幾乎我們每個人都遭遇了一場傾城之戀！幾乎菲律賓鳳凰樹上的每一朵樹葉，還有馬尼拉灣的每一滴海水，都可以為這場戀愛作見證！
我們戀愛中的執著，讓一些人感到恐怖，那種恐怖就像三年後人們遇到了鋪天蓋地的新冠病毒。
你不是已經愛過了嗎？怎麼還有這麼多的疑問在大腦中雲朵一樣萦繞，秋後的落葉一樣漂浮：
愛對了，還是錯了，這是個問題！
繼續愛，還是罷愛？這更是個問題！
你說你愛那個她，愛得那麼癡狂，你忘了你有家啊？
我餃盡腦汁，想破了頭，沒有找到答案！
愛我的，我不愛；我愛的，不愛我；彼此相愛的，終究要分離，天下本來就沒有不散的宴席。哎！
嗯？你還挺花心的呢！花花腸子啊！你愛的愛你的，你以為你是誰啊？讓人着實無語，真無語！無語了！
痛苦，我心中一幕幕的美好刹那間都新冠病毒一樣瘋狂撲來，所有的劇情都在腦海的銀屏上上演，陳真霍元甲，亂打一鍋粥！
我記憶的焦點集中到一碗豬尾巴湯上，那是某一天我得了可怕的疾病——患了幾乎要命的登革熱之後，一位外派女同僚端來的。
現在我還是要真誠地說一聲：謝謝你那碗豬尾巴湯，真好喝！
那湯看起來有些油，豬尾骨有點肥；但喝起來卻滑溜溜的，一點不膩！剛吃進嘴裡，幾乎不沾牙，吱溜一下就滑進肚皮無影無蹤了；就像《西遊記》中的豬八戒在五莊觀吃人參果一樣。
當時把我感動得不行不行的:x老師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心地善良，在我生重病時這樣關心我……
我也了解她，這種心情其實不需要說出來：客氣啥，不要那麼感動，舉手之勞！
心花怒放中，豬尾巴湯忽然又變成了好幾個包子朝我飛來，那是我患登革熱期間，另一個她做的……又像孫悟空拔下的猴毛，一個個包子變成了大半袋的米粒，那是在宿舍隔離期間，她送來的。
Y老師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真的好想你！
西風夜渡寒山雨，家國清晰在夢裡。思君不見倍思君，别離難忍忍别離……蠟炬已殘淚難幹，江山未老紅顔舊，忍别離……托鴻雁南去……任憑鬥轉星移，唯不變此情悠悠！
想你的時候，眼前閃過一幕幕美好的鏡頭！
不靠譜的閑話少說，言歸正傳，我們294名國僑辦外派教師，都經曆了一場刻骨銘心的傾城之戀。縱使海枯石爛，這種愛都永不釋懷！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馬尼拉灣的落日見證了我們對菲律賓華教事業的愛！
一場傾城之戀，曠世之戀！
三年後故事還在上演。新冠病毒襲擊了馬尼拉城。帕西河上的水在嗚咽，大量的外派同僚滞留馬尼拉兩個多月，不能按時歸國……
你會問：去馬尼拉支教，你後悔嗎？你真的熱愛菲律賓華教嗎？
你會問：你現在還想延聘嗎？你還想去嗎？
現在就讓我告訴你答案：
如果人生清零，讓我重新選擇一次，我仍然會毫不猶豫地朝着馬尼拉的方向飛去！
我要說：支教，今生無悔！
戰友們都曾經在那兒煎熬，遲遲不能歸來……他們每個人，家中都有一張張溫和的臉堅持不懈地朝着門外觀望，期盼他們奇迹一般出現在眼前！
但我的戰友仍然堅持了下來！他們說：或許若幹年之後，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疫情，我們會更加難忘馬尼拉！
一場傾城之初戀，菲律賓支教就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初戀！
而那種刻骨的記憶讓這戀情更加生動！
是的，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人生決不能朝三暮四，有始無終，在挫折面前就退卻！價值在苦難中升騰，泥濘路上的腳印更加清晰！
就像每天喝豬尾巴湯也會變味。要想甜，加點鹽！
你愛那一方熱土，你愛太平洋上那一串串晶瑩的珍珠，你愛跑動着的漢字，你愛漢字飛翔時的翅膀，這輩子你就好好愛，就像愛一個可心的人兒一樣。
今生，無論走到哪裡，這一切都走不出你的思念！
美妙的三天，就像酒店下面那坐遊泳池的湛藍！藍寶石一樣的藍啊，微縮了的大海，幻化了的宇宙，龍宮一樣的美！
是的，那三天的世紀酒店裡，到處洋溢着一首歡快的歌。迷霧與陽光，在那美麗的地方，藏不盡漢字之花的兩瓣香！
教育訓練，聽講座記筆記，拍照……緊湊的三天。熱血在沸騰，青春在燃燒，生命花燦然綻放在奮鬥的枝頭！
仿佛外面的世界失去了喧嚣，隻有美留在了紅塵中。我們294名國僑辦外派教師都像揮動着地球的紅飄帶：漢字在跑動中舞蹈，漢字之鳥帶着翅膀飛翔，我們共赴紅塵之約！
三天之後，崗前教育訓練結束。294位外派教師帶着聘書奔赴各自的崗位，奔赴菲律賓全國各地。我們眼前那條漢字組成的河流浪花翻滾，日夜奔騰……
菲律賓是個千島之國，由7000多個島嶼組成，正如撒在太平洋上的一串串美麗的珍珠……其時南方的棉蘭老島還不夠安穩，有人在美國的支援下作亂。但仍然有外派老師分到了那兒。留到馬尼拉的我不禁為他們微微地擔憂……
我們294位同伴，剛剛認識，剛剛相聚，剛照完“全家福”，就要分離了。
匆匆相聚，又匆匆别離。這就是我們的命運，或者說使命。
我們乘着漢字的翅膀飛翔，我們也追逐着漢字在菲律賓跑動的腳步……
你看，漢字正像軍人一樣，嚓嚓嚓地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