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央視春晚前,龔琳娜演唱老鑼新作《橘頌》,兩千多年前的曾侯乙編鐘“複活”

央視春晚前,龔琳娜演唱老鑼新作《橘頌》,兩千多年前的曾侯乙編鐘“複活”

電話接通,老鑼先說了聲抱歉。

因為疫情滞留德國兩年,他原本流利的中文生疏了不少,怕我聽不懂。再加上重感冒,咳嗽不斷,聲音有點沙啞。

過去兩年,他和兩個兒子住在他的故鄉德國巴伐利亞的一個村子裡,與身在中國的妻子龔琳娜分隔兩地。

村子就在阿爾卑斯山腳下,冬天白雪皚皚,人煙稀少。“雖是鄉下,但離大城市不遠,開車到慕尼黑隻要一個小時,跟中國不太一樣。”老鑼說。

央視春晚前,龔琳娜演唱老鑼新作《橘頌》,兩千多年前的曾侯乙編鐘“複活”

老鑼與編鐘

老鑼本名羅伯特·佐裡奇,1993年憑借德國國家獎學金來到上海音樂學院學習,從此“陷入”中國音樂之中,創作了不少有中國文化底蘊又獨辟蹊徑的作品。幾年前采訪老鑼,他曾很有底氣地對我說:“我比很多中國音樂家更懂中國音樂。”

老鑼和龔琳娜的結合,産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2010年讓龔琳娜“出圈”的一曲《忐忑》,就出自老鑼。誇張的表情、奇特的唱法背後,是五聲音階與戲曲唱腔,十足的“中國基因”。

央視春晚前,龔琳娜演唱老鑼新作《橘頌》,兩千多年前的曾侯乙編鐘“複活”

龔琳娜和老鑼

如今,雖與中國相距遙遠,中文也日益退步,但老鑼卻覺得,自己的心離《詩經》《楚辭》越來越近。

“我最近在 為《詩經》裡的詩譜曲,已經寫了五首,很順暢。好像不需要思考,不需要計劃,全憑直覺創作。就好像在内心聽到一種聲音,我知道這首歌應該是什麼樣子, 然後它就出現了。”

《橘頌》也是這樣誕生的。這部作品将在除夕當天下午,在央視《古韻新春》節目首演,由龔琳娜演唱,湖北省博物館編鐘樂團和龔鑼新藝術樂團将共同奏響複制版曾侯乙編鐘,奏出兩千多年前的金石之音。

央視春晚前,龔琳娜演唱老鑼新作《橘頌》,兩千多年前的曾侯乙編鐘“複活”

《橘頌》

《橘頌》出自屈原的《楚辭·九章》,托物言志,是詩人對自己理想和人格的表白。龔琳娜說:“《橘頌》延續了老鑼《上下求索》那種儀式音樂的風格,很大氣、有大格局。”《橘頌》裡,她最喜歡的一句是“秉德無私,參天地兮”,“無論我們發展到什麼地步,不要忘本,忘根。”

兩千多年前,因為有了曾侯乙編鐘,世界音樂的高峰在中國

上觀新聞: 你從屈原的詩詞裡找到很多音樂的靈感, 他對你來說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老鑼:屈原對我來說,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存在,他是中國第一個留存下來的詩人。《詩經》更像是民歌,你不知道是誰寫的,而且内容是小而美的。但屈原不一樣,他是立體的,他的作品非常宏大,也很有哲學性。

《橘頌》不是那麼豪放的一首詩, 它很美、很細膩,但 慢慢體會,你會發現詩裡的勁兒還是挺足的,跟編鐘的個性可以融合。《橘頌》的音樂裡有一種很大氣的聲音,同時也有一種溫柔。

央視春晚前,龔琳娜演唱老鑼新作《橘頌》,兩千多年前的曾侯乙編鐘“複活”

上觀新聞:在阿爾卑斯山腳下,讀《詩經》《楚辭》有什麼樣的感受?

老鑼:這兩年在德國,幾乎不能旅行,就在這裡待着。因為自己的内心變得越來越平靜,越來越開放,就更容易靠近中國古詩詞 。我有時候讀中文原文,有時候讀翻譯版本,有時候甚至不讀,就在心中。

上觀新聞:你第一次聽到編鐘的聲音是什麼時候?

老鑼: 2005年在荷蘭阿姆斯特丹,有一個非常大的中國藝術節, 那時展出了湖北博物館的一個編鐘複制品, 我在那裡第一次聽到了這個樂器的聲音。雖然在那之前,我在美國也見到過這件樂器,但還沒有真正了解它。

但在阿姆斯特丹那次,我明白了編鐘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樂器,就開始研究它。我注意到,在全世界的音樂史上,沒有任何樂器可以跟編鐘比較。

在我看來,兩百多年前,因為有了貝多芬,世界音樂的高峰在德國。但是在兩千多年前,因為有了曾侯乙編鐘,世界音樂的高峰在中國。

央視春晚前,龔琳娜演唱老鑼新作《橘頌》,兩千多年前的曾侯乙編鐘“複活”

龔琳娜演繹《橘頌》

上觀新聞:這次《橘頌》用到了曾侯乙編鐘的複制品,它能複刻兩千多年前的聲音嗎?

老鑼:雖然很多人花了很長時間去 制造編鐘的複制品,可是這些複制品的聲音都沒有原始的出土文物好聽。這更加說明, 2000多年前中國人能制作出這樣的樂器,真是了不起。

你看古代君王的墳墓,最重要的墓葬品不是财富, 而是藝術,其中 最重要的就是音樂,說明那個時代音樂的地位非常高。 可惜的是,樂器留下來了,但音樂并沒能傳下來,是以我想為編鐘作曲,讓這件偉大的樂器“複活”。

我覺得編鐘在全世界的音樂史中有其特殊的地位,但我問過一些在德國的音樂家朋友,他們都沒聽說過這件樂器。我們有兩千多年沒有聽到編鐘的聲音,也不要想象它可以很快“火”起來,但我希望讓編鐘回歸舞台,讓更多人不僅要看到它,還要聽到它,聽到中國文化的大氣,聽見曆史的厚重。

我學習的是中國音樂的“魂”,慢慢把它變成自己的東西

上觀新聞: 今年在德國,會跟兩個孩子一起過 中國的春節嗎?

老鑼:我第一次過春節是在1992年,那時候我還沒來中國,是在德國的中文老師家裡過的。那時候我就知道了,中國人過年要包餃子,我從那時候就學會了包餃子。

上觀新聞: 這麼厲害。

老鑼:我剛剛說了那麼跟音樂有關的事你沒覺得厲害,怎麼說包餃子你反而覺得厲害?

上觀新聞:哈哈,的确是“刻闆印象”,覺得音樂家生活技能大概不太足。

老鑼:包餃子不是那麼容易忘的,因為要和面、 剁餡兒。過去三十年,這在我心中早就變成了傳統, 我們每一年春節都會包餃子、吃餃子。

央視春晚前,龔琳娜演唱老鑼新作《橘頌》,兩千多年前的曾侯乙編鐘“複活”

在德國,龔琳娜一家和朋友們一起包湯圓

上觀新聞:包餃子不難,學古琴對你來說也不難嗎?

老鑼:我小時候開始學巴伐利亞筝,這是巴伐利亞的傳統樂器,比較小衆,但它和古琴、古筝等中國彈撥樂器的演奏方法有點類似,都是左手按弦,右手 撥弦。是以後來我去上海之後,學古琴也學得比較快。

上觀新聞:為什麼要學古琴呢?據說你當年跟着上海音樂學院教授龔一學琴的時候,古琴還不像今天這麼“火”。

老鑼:我為什麼學古琴呢?因為中國的古琴跟歐洲的音樂非常遠,在我看來,是它能代表中國音樂的特點。

上世紀90年代 在歐洲,中國音樂沒有什麼聲音,網絡也沒有那麼發達。我要跑很多圖書館,才能找到一點關于古琴的資料。那時候我也看不懂中文,隻能看英文和德文的資料。

央視春晚前,龔琳娜演唱老鑼新作《橘頌》,兩千多年前的曾侯乙編鐘“複活”

是以我到上海之前,根本不知道會跟誰學。後來知道是跟龔一先生學,也根本不知道他是大師。那時候在中國,我說我學古琴,很多人都以為是古筝, 根本不了解這件樂器。跟着他學古琴的幾乎沒有中國大陸的學生,一些來自香港和台灣地區,一些來自西方,一些來自日本。

上觀新聞:古琴代表的是中國音樂什麼樣的個性?

老鑼:在古琴裡,我學到的是中國音樂的“氣”和“韻”,從一個音到另一個音,就像打太極一樣,沒有一個高招,但非常美。這是中國音樂非常重要的特點,和西方音樂非常不一樣。

當然,中國音樂非常豐富,有非常多有節奏感的東西,比如 鑼鼓音樂,你看 戲曲音樂的節奏,是非常強的。 但很多人還在說中國音樂節奏感不強, 這是一個很大的誤會。

央視春晚前,龔琳娜演唱老鑼新作《橘頌》,兩千多年前的曾侯乙編鐘“複活”

複制版曾侯乙編鐘

上觀新聞:《忐忑》這樣的“神曲”誕生,是劍走偏鋒嗎?

老鑼:我希望能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尋找自己的聲音。我認識很多藝術家,他們的作品很嚴肅,但他們在生活中是很好玩的人,會喜歡 不嚴肅的音樂。而我喜歡把嚴肅和有趣融合在一起,有時候會想寫一個特别逗、特别好玩的作品, 但創作技巧是我的根基, 我不會忘掉。《忐忑》既當代,又與中國傳統文化具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你很難在中國找到這樣一首歌,既能得到藝術圈的尊重,又能對流行娛樂文化産生很大的影響,我想這就是《忐忑》的意義。

上觀新聞:回頭去看,這麼多年來,你對中國音樂的探索有沒有一條線索?

老鑼:我1993年來到上海,那時候 我的目标非常明确,我想跟中國人一起做音樂,學習中國音樂的語言,挖掘中國音樂的寶藏。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如饑似渴地聆聽中國傳統音樂。

我的記憶力不太好,當我的一個創作真正完成的時候,我幾乎已經忘記這個作品了。同樣,我 也不會将自己學習到的中國音樂的一個旋律、一個片段放到我的音樂裡。我學習的是中國音樂的“魂”,慢慢把它變成自己的東西。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