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蘭芳:說書人是明白人
本刊記者/黃衛 鮑安琪
發于2022.1.24總第1030期《中國新聞周刊》
“我覺得他們這樣是沒到一定程度,你要真到了一定程度就不會有什麼‘偶像包袱’了。演員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觀衆捧着你,你是好演員;不捧着你,你什麼都不是。這樣的例子舉不勝舉。”劉蘭芳說。
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78歲的劉蘭芳和老伴王印權手挽手、拖着一隻拉杆箱就來了。盡管隻需要錄一個訪談短視訊,她還是習慣性地備好了兩件外套,以便根據背景闆顔色來挑選,箱子裡還有扇子、手絹等說書藝人的幾件寶。
她曾經“紅得是山崩地裂”,也曾身居中國文聯副主席、中國曲藝家協會主席之高位,但她說,越是這樣,你越不能端着,因為就端着最不值錢。
“說書人是明白人。因為我是講曆史的,縱觀曆史看得太清楚了,你上多高摔多重。有些人就是不懂得這個道理。”她說。
“小老藝人”
熟悉劉蘭芳的人都知道,她天天熬夜,每天晚上都在改稿或者背詞兒。她的這種習慣,是當年在鞍山曲藝團學藝時養成的。
1959年,15歲的劉蘭芳考入鞍山市曲藝團,成為一名學員。
當時鞍山是全國著名的“鋼都”,中國鋼産量1/4出在鞍鋼,每到晚上燈火鋼花相映,經濟繁榮。40裡鋼城,40萬鋼鐵大軍,每天三班倒,且單身職工居多,每天總有人聽書,是以鞍山興起了說書熱。市裡有大小21個茶社,說書人紛紛從河北、天津等地趕來,鞍山市曲藝團這個自負盈虧的民間演出團體名角彙聚。劉蘭芳和1956年進團的單田芳都是團裡的年輕學員。

(2019年11月,劉蘭芳從藝60周年,在江蘇南京播講《嶽飛傳》片段。圖/受訪者提供)
被稱為“師爺”的趙玉峰是“趙派”西河大鼓創始人、曲藝大家。每天早晨6點,他像鬧鐘一樣準時地用大煙袋來敲學員宿舍的窗子,領着他們去練功,吃完早飯再給他們念“書梁子”(指評書的故事梗概),開蒙之書是《三俠五義》。劉蘭芳記得很快,字都寫飛了,一天能記下一萬字。
劉蘭芳進團前是學東北大鼓的,是以正式拜團裡唱東北大鼓的孫惠文為師。但她還有一位沒有正式拜門的恩師,就是盲人弦師閻春田。閻春田發現她用功,嗓子好,唱得有情感,就提議她有空時來他家,幫她“歸置歸置”。
此後她每天吃完早飯,就到閻春田家去“遛嗓子”。開始弦要低,唱開之後音高再一點一點地漲上去,這樣才能養嗓子。他家立櫃上有面大鏡子,劉蘭芳就每天對着大鏡子練身段。怕打鼓聲音大擾鄰,閻春田讓她拿櫃子當鼓敲,她就天天怼那個櫃子。終于有一天,閻春田說:“好了,你的鼓打得可以了,和弦子能合上了。”那時櫃子已被她打出了一個深坑。閻春田笑說,等她成了角兒,得賠他一個新櫃子。
1962年劉蘭芳出師,成了一名正式演員。她随團去外地巡回演出,第一站是遼甯錦州。說書一般都是連續說“一轉兒”,由正月十五到端午節、端午節到中秋節、中秋節到正月十五分别為一轉兒,一年三轉兒。劇團在錦州說了一轉兒,再北上黑龍江鶴崗,她挂牌說《精忠說嶽》。
書是老師教的,但老師就教40分鐘左右的書梁子,可一場有兩個半小時,剩下的時間全靠自己編。一開始,她說得太快了,給她伴奏的閻春田提醒她,她光跑梁子了,“肉”太少,要她别緊張,沉住氣,再說的時候攢當點“小牽挂”(指小情節、小故事),她才懸崖勒馬。
每天晚上她都要冥思苦想第二天要說的詞兒,詞兒不夠,就去找閻春田,閻春田總是讓她别急,然後搜腸刮肚幫她編一段。但有時候在台上詞兒又不夠用了,這時候就得現編,這就是即興創作,這種東西觀衆最愛聽。
閻春田還是她的“舞台監督”。如果她老半天了光說不唱,閻春田就會自顧自“咣當咣當”開始拉弦,她就趕緊打闆唱一段東北大鼓;如果覺得她一段書說得不熱鬧了,他的弦也會“咣當咣當”響起,警告她。“他老這樣,實際是犯忌的,觀衆也能看見,但是對我來說幫助太大了。”劉蘭芳說。
她越說越好,場場滿座。她說,“三分唱,七分彈”,弦一好使,弦師的激情感染了你,說書如有神助,信手拈來,脫口而出,合轍押韻。
閻春田不但是她的恩師,還是她的媒人,給她介紹了當時在鞍山曲藝團擔任民歌說唱隊隊長的王印權。1965年兩人結了婚,婚後一起搞評書,一個表演一個創作,婦唱夫随,相伴至今。
“文革”開始後,王印權偷偷把她七年來辛苦積累的《精忠說嶽》《楊家将》《三俠五義》等幾部大書的書梁子一把火燒成了灰燼。其中,她最心疼的是《精忠說嶽》,這是團裡著名說書藝人楊呈田傳下的。是楊呈田發掘了她,把她帶進了鞍山曲藝團。他每天給他們這些學員念這部書梁子,教了一個月,她記錄了八萬字,視這部書為寶中之寶。
她哭着說:“你就是把我燒了,也不能燒了這些書梁子啊!”王印權黯然說:“不燒行嗎?你已經被他們說成‘小老藝人’,再抄出這些書梁子的話怎麼活?”
(1987年,劉蘭芳在山東惠民胡集書會。攝影/王印權)
“我這個勞模就是這麼換來的”
“文革”結束後,一度解散的鞍山市曲藝團重建。1979年,鞍山市人民廣播電台文藝部副主任李喜元找到了劉蘭芳。
當時全國還沒有一家電台播放傳統評書,李喜元想要沖破這個禁區,并決定由劉蘭芳來打頭炮,錄哪部由她考慮,最好是借古論今,有現實意義。她跟王印權商量後,提出錄《嶽飛傳》,李喜元幹脆地同意了。
此時,離她上次說這部書已過去了17年,楊呈田已在“文革”中受迫害而死,她記錄的書梁子也已化為灰燼,所幸她記憶力好,還能記得一部分書梁子。鞍山曲藝團團長師智富跑遍了全鞍山市,終于在市圖書館找到了一部清代錢彩所著《說嶽全傳》和一套《兩宋史資料彙編》。
在電台錄音不能像在茶社說書那樣臨時加“小牽挂”,必須要有腳本。當時團裡演出任務很重,她一天在茶社演出兩場,下午場說《明英烈》,晚場說《大隋唐》,晚上9點後才有時間寫腳本。她先寫,後半夜再由王印權接着寫。每寫完幾回,就趁上午沒有演出時去電台錄音。錄音一天的酬勞是3塊錢,還要上交團裡一塊。
1979年9月1日,《嶽飛傳》由鞍山人民廣播電台首播。不到一年時間裡,全國66家電台轉播。
那時,一到中午十二點半或晚上六點半,隻要有人喊一聲“到點了!《嶽飛傳》來了!”在戶外滾鐵環、打彈子的孩子們呼啦一下跑得幹幹淨淨。家家戶戶都守在收音機旁凝神靜聽。很多地方的半導體收音機都賣斷了貨。
劉蘭芳收到了三萬多封聽衆來信。有人說,嶽飛父子三人的慘死尤其是嶽飛臨死前在漫天風雪中的一段獨白,讓他一連多日都非常痛苦,聯想起“文革”中那些含冤而死的人們,他的淚水再也止不住。
劉蘭芳一炮而紅,各種榮譽接踵而至,拿獎拿到手軟,還入了黨、當了勞模。
1983年春,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中,劉蘭芳組織了一支十來人的演出隊,叫“劉蘭芳演出隊”,長年在外演出。她的名字就是金字招牌,演出隊每年給團裡創收十幾萬元。年終時,大家一人200塊錢獎金,曲藝團黨支部書記蘇興武說,劉蘭芳今年貢獻大,給她400塊行不?大家說,行!“我就多這200塊錢。我這個勞模就是這麼換來的。”
1984年,劉蘭芳當上了鞍山市曲藝團團長。團裡100多人,最多時候160人,财政隻管44個退休人員的工資,不足部分由團裡自籌。财務人員說聲“團長,沒錢了”,她就帶人出去演出,回來就夠了。每次演出都有财務人員随行,她從不經手錢款。
1985年她當選為中國曲藝家協會副主席,1993年任鞍山市文化局副局長。她說,前輩說書藝人可能業務比她還好,但是沒趕上好時候。“老師們就是光懂業務,我還知道要講政治,要跟上時代的步伐。”
她報恩來了。她将閻春田聘請為團裡的教師,讓他發揮一技之長,老有所依。後來,她還把閻春田接到北京,帶着他四處遊覽,到長城摸摸長城磚,到故宮摸摸大門上的九九八十一根標頭釘。
主持曲協
1996年,劉蘭芳從鞍山市文化局副局長任上調到北京,擔任中國曲協分黨組書記、常務副主席兼秘書長。“我已52歲了,我的青春已獻在這了,再演太累了,不要在這養老,還是走吧!這才把關系轉到了中國曲協。”
2001年12月,她當選為中國文聯副主席,2002年又當選為中國曲協主席。她主持曲協工作16年,直到2012年才由姜昆接任。
文藝界是非多,她從地方上調來,一開始人生地不熟,面臨的困難可想而知。
後來擔任她業務助理的邵秋實聽說,她召集了一個“智囊團”,集思廣益。她在鞍山時就承包曲藝團,還曾辦過面包廠、印刷廠,建起了有曲藝演出的“蘭芳茶樓”,是作為文藝界搞改革開放的典型調來的。當時允許搞創收,她運用這些經驗,把曲協多餘的辦公場所出租,以籌集活動經費,改善從業人員待遇。漸漸地,她得到了大家的認可。
作為女性上司,她格外注意避嫌,從來不混圈子,而且特别痛恨酒局。
就在這期間,她的小兒子王鵬1998年在鞍山家中突然病逝,年僅25歲。她悲痛欲絕,說如果能換回兒子,甯願沒有今天。邵秋實說,自那以後鞍山成了她心中永遠的痛。有時候邵秋實包餃子,想喝點小酒,她總是要邵秋實别喝,說一提到喝酒她都恨死了。
盡管行政事務繁雜,但她始終堅持一條:不放松業務,永遠研究業務。她跟在鞍山當曲藝團團長時一樣還是不管錢,由辦公室主任管。
“為啥?因為以史為鑒。‘文化大革命’時看見人家挨批挨鬥,我都吓死了。作為一個演員,你要時時刻刻注意别惹事。我們膽兒最小。”她說。
徒弟們
劉蘭芳有兩門弟子,一門是東北大鼓,一門是評書。評書門裡有30名弟子。
“兒徒”王雙鳳是劉蘭芳1980年去黑龍江巡回演出時收的第一個徒弟,當時才16歲,是齊齊哈爾市曲藝團的東北大鼓演員,現在她是鞍山市的評書傳承人。
王雙鳳記得,從她認識劉蘭芳起,劉蘭芳好像每天晚上都在背詞,一背背到夜裡兩三點。她去看劉蘭芳,劉蘭芳經常說:“我新上了一個段子,我給你說說。”這一說,能從家裡一路說到飯店。劉蘭芳76歲了還能背下新的評書貫口《鐘南山——我心中的山》。貫口是不容人思考的,必須背得滾瓜爛熟,才能脫口而出。“那貫口那麼容易說呢?我都望而生畏。所有的人都佩服我師父用功。”王雙鳳說。
劉朝是劉蘭芳1982年巡回演出時在昆明軍區文工團收下的女弟子(1994年正式拜師),因為入門早,資曆深,在劉蘭芳門中被叫做“大師姐”。劉朝本來是多面手,能歌善舞,師從劉蘭芳後開始轉向評書領域。她說,評書有特殊的“口風”,有的人隻能講故事,說評書是說不起來的,因為沒有韻,而評書的口風裡是帶韻的。
劉朝說,曲藝跟戲曲不同,戲曲在某種程度上就是戲劇,有程式化的一整套東西,而曲藝都是一兩個人唱獨角戲,一個人就是一個小作坊,很多人都把自己那點東西看得特别嚴,有種秘不可傳的感覺,唯恐别人掏得太多。因為以前的茶館文藝就是這樣的,一杯茶裡頭有一半都是書錢,你天天聽可以,你來偷不行,一看見同行來了還改詞呢。但劉蘭芳不是這樣,是“過真綱”的。
她記得,劉蘭芳有次給她講授《嶽飛傳》裡的一個著名片段“抛彩招親”。這是一個很精彩的單段,有各具特色的人物角色音,還有畫面感很強的場面描寫,一開始就讓人産生代入感,用話劇的說法叫“規定情境”,評書的說法叫“擺砌末子”。劉蘭芳就給她分析,要怎麼做形體,怎麼使扇子,評書的發聲要發中音,也就是從中胸腔發出。
她發現,劉蘭芳觀察人物和動作特别走心,去兵馬俑的時候會留心看門朝哪邊開,仔細數裡面一行一列到底有多少兵馬俑,還注意到這些兵馬俑裡單眼皮多。
劉蘭芳幾乎每年都要輪番召集弟子們去參加馬街書會。馬街書會在河南省寶豐縣,可謂曲藝界的行業會展,曆六百年不衰。每到正月十三,成百上千來自全國各地的民間曲藝藝人負鼓攜琴,彙聚馬街。觀衆達十萬之多,人山人海,萬頭攢動。
書會的場地在一大片麥子地裡。劉朝回憶,馬街書會是她到過的最冷的地方,空曠的麥子地裡沒有任何遮擋,北風刮起來肆無忌憚,一張口滿嘴沙子,擤個鼻涕都好像馬上會被凍住。他們都捂得嚴嚴實實還凍得發抖,70多歲的劉蘭芳卻穿着一件單薄的演出服上場,說穿多了會被“勒住”。她表演的節目時間都不短,狂風卷起她的白袖子,讓弟子們還能說什麼呢,隻有也脫掉大衣抖擻精神上場。
王封臣入門時間晚,2005年才初識劉蘭芳,但在劉門中綜合排名第18。
他說,這個行業的人在做了行政管理工作之後,業務一般都會受到很大影響,但劉蘭芳是一個特例。她自己給自己定了一個規矩:每年必須錄一部新編長篇評書。
從2005年起,劉蘭芳很多新編短段、長書王封臣都參與了創作。她搭建了一個創作班底,由王印權、楊清江和王封臣組成。他們寫出初稿後,再由劉蘭芳進行加工。
他回憶,跟劉蘭芳合作不到三個月時,有一天在一個飯局上,劉蘭芳笑道:“封臣,你拜我為師吧!”事出突然,他有點發愣。劉蘭芳反應很快,忙說:“當然我們這個行規就是‘師訪徒三年、徒訪師三年’,我覺得你行,你還得看看我合适不合适呢。”飯局散後,朋友把他拽到一邊說:“你傻呀?一般人一聽這話撲通就跪那了!”三個月後是春節,他去劉蘭芳家拜年時就提出了拜師的請求,2009年正式行了拜師禮。
還沒入門的時候,劉蘭芳要他幫忙把《軒轅皇帝》改成評書。他寫完一部分後,接到劉蘭芳打來的電話,她說:“封臣,你算是把我們說書人給琢磨透了!”他暗自歡喜,嘴裡說着“沒有沒有”,卻聽劉蘭芳接着說:“你把我們說書人這些亂七八糟的,全學會了!”
她說,你寫的這些嗯嗯啊啊、哎喲哈都是“話作料”,這些不應該出現在你的藍本上,而且裡面有很多救命詞,什麼叫救命詞你懂嗎?王封臣說,不懂。她說,每個人上台說書,腦袋都會有短路的時候,比如張三打遠處過來,李四擡眼一看,“哎呀!”這就給了你三秒鐘的思考時間,這就是“救命詞”。你不能把這個詞也給我加上,我需要用的時候我自然會用。
她還說,為什麼我叫你幫我創作?如果寫這種東西,我不比你懂嗎?我要的是你年輕人的思維,要的是新鮮血液,這方面我得向你們學習,你們不要給我弄老的東西。
王封臣是夜貓子,劉蘭芳每天都睡得很晚,經常晚上12點給他打電話,嘩啦嘩啦地翻着稿子說:“我在看你稿子,這塊兒有一點我看不明白,我跟你探讨探讨。”這個時間段如果去她家,會發現桌上、沙發上到處堆着稿子,還有筆、剪刀、膠水,她因為缺少睡眠而一臉憔悴。經常王印權和王封臣都覺得可以了,她覺得還不行,她常說的一句話是“怕砸牌子”。
王封臣說,劉蘭芳從不虧弟子,這個行當裡很多人覺得弟子就應該服其勞,但她不這樣。她讓王封臣幫着寫東西,過兩天就會給他發一個紅包,并且告訴他,人家給了多少錢,她拿多少,給他多少。他說不要,劉蘭芳會說:“接着接着!老師掙錢了,掙錢了就有你的。”
有時候他發朋友圈,說新創作的某部書在中央台播出了,劉蘭芳會打來電話,讓他改一下,加上括号,注明是跟誰合作的。
他覺得,評書大家們各具特色。單田芳嗓子沙啞,但他說的書“筋骨”好,容易帶入,三兩句話就能把人抓住;袁闊成“帥”,工架好,空間轉換流暢;田連元在小細節上見長,常有小幽默,熱鬧;劉蘭芳則善于用聲音塑造人物,能明顯區分出不同人物的角色音。
劉蘭芳經常建議王封臣往學者方向走,穿得更年輕更洋氣一些,不要弄那些大褂子。“你打扮得老氣橫秋的,你這是跟誰裝?”盡管這些話有時讓人挂不住,但王封臣還是覺得,自己是劉門弟子中收獲特别多的一個,因為在一個個字細摳一部書時,也就掌握了評書的藝術規律。
他覺得,劉蘭芳的走紅天時、地利、人和的因素都有。她那一代人正好處在新舊藝術交替時代。他們從小刻苦練功,為生計上台,半個小時的書梁子要說兩個半小時,這樣的訓練給他們打下了極其紮實的藝術功底。而在他們藝術生命最成熟時,又趕上了八九十年代的評書“黃金時代”。“現在很多人說評書衰落了,其實不對。評書在曆史上一直就是這樣,除了在那個‘黃金時代’之外從來沒有成為主流藝術,但它的生命力也一直不斷。”
他說,新媒體的出現恰恰給了評書一個生長的契機,反倒是現在,他可以用評書養活自己了。2015年,他辭去了做了15年的品牌策劃工作,全職做起了評書工作。
陰差陽錯,邵秋實沒有成為劉蘭芳的徒弟,卻在退休後成了她的助理。
“文革”期間,她和劉蘭芳都曾在鞍山市“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劉蘭芳是演員,她是報幕員。後來劉蘭芳回到鞍山市曲藝團,她去了鞍山市話劇團,那時劉蘭芳就常說以後要收她當徒。再後來她調到鞍山市文聯組聯部當主任,擔任鞍山市文聯副主席的劉蘭芳成了她的上司。
2016年,邵秋實退休後随兒子落戶北京,成了劉蘭芳的助理,當時她已67歲了。很多人奇怪劉蘭芳找了個歲數這麼大的人做助理,但她就看中邵秋實知根知底,踏實負責。
邵秋實說,劉蘭芳接到的演出邀請不斷,因為第一她位置高,第二她名氣大,第三她費用少,實際上有時候才給幾千塊錢,但她并不計較。找她做廣告的也很多,有的給到一兩百萬之多,她都不接,找她在抖音等平台開視訊号,她也不肯。她說,廣告、短視訊這些東西出問題怎麼辦,掙錢,錢掙到什麼時候是個頭?
“是以網絡之大,沒有她的負面新聞。她很愛惜自己的羽毛。”邵秋實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劉蘭芳不太愛談及圈内的事,尤其是不願評論當紅的曲藝界明星,擔心在網上引起輿情,“咱打不過水軍”。
她愛看網絡小說,已經花了幾千塊錢,看了幾千集了。一開始她每天充值,後來發現包年辦會員劃算,就辦了包年。她把看網絡小說當做一種學習新的語言的機會,看後她發現,網絡小說跟評書藝術一樣,就是制造懸念,讓人欲罷不能。
2021年12月中旬,喜馬拉雅等平台上線了她播講的新編評書《新鬥羅大陸》。這是根據經典穿越玄幻小說改編的,王封臣也參與了改編。
他說,他與師父還是第一次接觸将玄幻穿越小說改編成評書,這是争取新一代年輕聽衆的嘗試。播講這部評書非常難為師父,因為她需要完全背下來,有情節的還好一點,尤其困難的是那些魂魄技能、招法招式、兵器名稱等奇異玄怪的東西,一串一串的,挑戰很大,但78歲的她狀态不減當年,節目播出後點贊一片。
她相信,不管到什麼時候,曲藝永遠有它的生命力,因為它來自基層,老百姓喜歡。她說的多部評書在喜馬拉雅點選率加起來有幾十個億,自己看到都吓了一跳。邵秋實替她抱不平,覺得她沒有像别的評書大家那樣賺到大錢,但她說自己“賺到名”了。
她說,說書有上千年曆史,說書藝人自古以來都是紅的時候連吃帶喝、前呼後擁,但晚景凄涼,有的就凍死在陰溝裡,用蘆席一卷,或者藝人們湊錢弄一口薄皮棺材。今天的社會裡藝人叫文藝工作者、藝術家(當然現在又叫“藝人”了,她說),政治待遇不低,又有養老金,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