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學林随筆|學術的過程,不僅有知識的增長和智慧的創獲,更是情義的凝結

學林随筆|學術的過程,不僅有知識的增長和智慧的創獲,更是情義的凝結

「思考與“遊弋”」

青年也許不僅是一個年齡角度的劃分,還意味着是否有勇氣開拓創新、有定力持續做可能“冷門”的研究,充滿韌勁地面對挫折和周遭變化,然後把這些轉化成不懈奮鬥的動力。

每個學者都有自己所在的學科和領域,但學術和真正的問題沒有固定的邊界。對人文學科和社會科學而言,面對錯綜交織的現實問題和學術問題,“通”比“專”更重要。當然,它們是辯證轉化的,最好是二者兼具。

就人文地理學而言,這是一門非常貼合時代的、蓬勃發展的知識領域。我對它的未來充滿信心,也歡迎更多青年加入這一研究領域。

人文地理學及相關學科研究的前沿問題,概括起來,大緻有三個:

第一個是人的情感、價值和技術之間的關系。

人們享受着大資料、智能化帶來的好處,但也面臨巨大的挑戰,産生關于人的存在與權利等問題的隐憂。在資訊化和數字浪潮的沖擊下,人們似乎很難找到自己的價值和堅守的“地方”。人在哪裡?這是人文地理學應該關注和呼應的最大現實問題。

第二個問題是空間正義的問題。

我們生活在一個發展極不平衡且充滿變動的世界。社會問題其實都是空間問題。在全球、國家、區域、城市、社群等不同的空間尺度上,差異和差距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社會空間的巨大差異和隔絕是人類文明的最大障礙,也是人文地理學關注的重中之重。

第三個問題是人和自然的協調。

面對充滿不确定性的世界,生态、環境、自然災害變得頻仍。人類如何處理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并更好地應對災害、生态與環境危機。建立“人類—自然命運共同體”是一個非常好的目标。這也是人文地理學大顯身手的時候,關鍵是如何通過跨學科的交叉和聯合去推動、落實。

對這些問題的持續思考,需要經常進行跨學科的思考和“遊弋”,代表了三個主要的研究方向:地理學思想史與方法論、城鎮化與城鄉治理、可持續科學。它們需要對世界的思考以及對生活的敏感和判斷。

「書寫與更新」

對學科思想史的研究和跨學科交叉這“一縱一橫”,是解決困惑的重要路徑。

古希臘地理學家埃拉托色尼發明了“geography”這個詞,意為記錄或書寫地球。這是對地理學者最低的、也是最高的要求。

記錄或書寫是複雜的。誰的記錄?記錄什麼?為誰以及為何記錄?在何時何地、用什麼方法記錄?記錄的是真是假?有何意義?這些問題一直充滿争議,答案莫衷一是。這是地理學的難點,但也是其充滿魅力的地方。

地理學者的精神,正在于以其對地方乃至地球的經驗和抽象,不斷記錄并更新着記錄,由此記錄和更新着生活。

任何記錄,歸根結底是一種屬于自我的事情。國内學界往往把“自我”看得很低,或者把它視為科學或客觀的大敵,避之唯恐不及。即使對科學研究而言,自我不也是最真實的一種客觀存在嗎?

尤其在現代人文地理學中,自我與他者的話題成為讨論的焦點。後現代地理學對地點、自我、身體、想象、叙事、個體的關注與闡發,既是對“科學主義”的批判與回應,更是自我意識的必然回歸與覺醒。跳出這些名詞或“主義”之争,面向真實或錯綜複雜的現實,才是真正科學的、學術的态度。

對學者而言,更重要的是繼續記錄。永不停息地記錄,是我們的職業,也是我們的命運。我們的命運通過我們的書寫而得以顯現。

「傳承與超越」

學術是一個薪火相傳、前赴後繼的過程,其間不僅有知識的增長和智慧的創獲,更是情義的凝結。如能有後者,可以說是非常幸運的。

學術傳承有時跨越學科、民族、國家、文化等界限。一個人成長的因素,其實是多方面的,最重要的一點是“實”。

地理學是一門立足大地并注重人地關聯的學科。當我從經濟管理、區域經濟跌跌撞撞進入人文地理學這個領域,有幸跟着陸大道院士攻讀博士學位。陸老師教導我們,在理論思考時一定要結合實際問題,要“進得去、出得來”。這與很多老師強調的“地理味”是一緻的,就是先抓住實際的地理或空間問題,通過理論展演和解釋後再回報實踐。這對我既是極大的考驗和挑戰,也是一種糾偏和補充,讓人真正體會到“實”是什麼。

跟随蔡運龍教授做博士後時,我開辟了第二個研究方向:地理學思想史和方法論。通過這個坐冷闆凳解讀地理學經典的過程,可以真正了解和感受到地理學的價值和精神,并堅定了這個選擇。蔡老師在談到選才育才标準時,首先提到的就是一個“實”字。現在,我也把這個“實”字傳遞給我的學生以及想加入我團隊的同學:為人要實,為文亦實。

另外,許倬雲先生在抱病之際還特意為拙作《體國經野:中國城鄉關系發展的理論與曆史》撰評,發表在《讀書》雜志上。其後,還對素未謀面的我有其他支援和幫助。他是具有世界視野和家國情懷的中國知識分子,他的古道熱腸和堅毅執着的品質也影響了我。

學術和人生還是需要坐标與參照系的,所謂“取法乎上,僅得其中;取法乎中,僅得其下”。當你真正明白什麼是标準,其實也隻是學術自覺和自信的開始。一些高的标準也許是永遠達不到的。但是,必須得有一寸一寸付出實在努力的精神和态度,才會有超越的可能。它超越的不是别人,而是原先的自己。

是以,真正的學術是對人生的曆練和體悟。對人文地理學而言,更是如此。

「我們與時代」

志之所趨,無遠弗屆。

人文地理學不僅是我的職業,而是人生志向。以此為志,熱愛所研究的領域,才能對自己腳下的路堅定不移,才能從中擷取源源不斷的熱情與動力。

無論是獲得榮譽與掌聲,抑或是遇到挫折與低谷,志向和熱情總會讓人既有冷靜的頭腦,又有堅韌不拔的意志。

要享受過程,直面問題。“尺度”(其實也有标準的含義),對于專業學習至關重要。沒有人能窮盡人文地理學的所有,大家應在享受學習的過程中逐漸找到适合自己、值得一生為之奮鬥的主題。

通過地理學這個門徑,我們探索的是人類文明、人類命運這個終極問題。能否解決如此宏大的命題,取決于我們的頭腦、眼光與思維,以及邁出的微弱步伐。這一切彙聚起來就是地理學的力量。

是以,不用害怕“大”,而要勇敢突破學科既定範式與個人的定式思維,直面終極問題。與時代同呼吸、共命運,也許會創造一個時代。

要跨界交流,形成合力。青年學者應當與同行、同道、學生及其他社群形成一種共同體。“大學”(university)其實是一個“宇宙”(universe),它給我們帶來的最大好處就是知識和創造的共享。學科的交叉和聯合非常重要。單個且微渺的“我”串聯和維系起來,就塑造和形成了“我們”。

用我的新書《時空之間》中的一句話來講:“我們受一種不由我們支配的力量支配,而它又把素無關聯的人物關聯。”這是我們的命運,也是時代和世界的命運。

(作者葉超為華東師範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