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 苓
1202星球的居民隻有兩個人：我和我娘。
2021年除夕，地球上的朋友都在做美食，曬美食。1202星球差不多照常，娘畫畫，我看小說。
稍稍不同的是，娘提前換上紅内衣、紅襪子，圍上紅腰帶，牛年是她第七個本命年。我們的午餐湊了四個小菜，喝了一點家釀葡萄酒，通過視訊跟地球上的親人互相拜年。
娘問：晚飯吃啥？
我說：米粥。
娘說：今天過年，咱别喝米粥了。
我說：行，您做啥我吃啥，反正您做啥都好吃。
娘想了想：燕麥粥吧。
娘在燕麥粥裡加了點枸杞和葡萄幹，一人一碗，一勺一勺喝下去的，是甜絲絲的暖。
本來打算回地球過年，可地球上的目的地疫情告急，發給1202星球的臨時通行證每天僅限一人次。
娘說：你回去吧，你還有一家子人呢。
我說：不行，我隻有一個娘。
娘說：年最好過，一會兒就過去了。
沒錯，送走睡夢中的除夕夜，年就翻篇了。
清晨，掃地掃出一粒米，我拿到手裡放在陽光下看，是典型的東北大米，瑩白，潤澤。
娘問：啥？
我說：一粒大米。
娘說：一定是俺不小心掉的。平常撿到一粒米，我都是放回米袋子。
我二話不說，把那粒米乖乖放回米袋子。
地球上的國小課本裡，曾經有句話：顆粒歸倉。
娘沒上過學，不知道這句話，但她在地球上的老家挨過餓，連續四十幾天沒碰過一粒糧食。饑荒過後，不管家裡有多少米面，她始終敬重每一粒米。
我的腳拇指比其他腳趾長，加上長年跑步，襪子經常頂出洞。要是襪子還挺新，扔了舍不得，我就縫補下。我一般縫補兩次，等到第三次頂出洞，襪子也穿得差不多，直接丢進垃圾桶。
這次，丢進垃圾桶的灰棉襪居然出現在娘的腳上。
我驚叫：娘！
她非常得意，伸出腳讓我看：是不是還怪好的？
我說：不好，一點都不好！對咱倆來說，時間就是金錢，咱的時間已經變成金錢了。一雙新襪子才幾塊錢，咱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縫補襪子上。
娘笑眯眯地回：咱倆穿襪子使的勁不一樣，你費襪尖，俺費襪跟。我沒縫幾針，最少還能穿半年。
娘還說：在家用不着穿好襪子，好襪子留着出門穿。
我開玩笑：您以後不用買襪子了，也不用看垃圾桶，我穿壞的襪子直接送您。
娘說：中。
在1202星球，解決餐具油膩的不是洗潔精和水，而是娘提前裁好的廢舊布條，用完可以直接扔掉。
洗菜水留着洗碗，洗碗水留着沖廁。同理，洗澡水留着拖地，拖地水留着沖廁所。
某次，娘精神溜号，把洗腳水直接倒進馬桶，事後特别心疼：可惜了，可惜了，夠沖一次廁所哩。
在1202星球，開燈的是我，關燈的是娘。光線暗下來，娘經常還在畫呀畫。
我問：您為什麼不開燈？
娘說：在等你啊，知道你該來給俺開燈了。
我想說：娘呀，您太摳門了。說出來的卻是：娘呀，您真是節能大王。
娘說：一樣的話，從俺閨女嘴裡說出來，好聽，俺愛聽。
想起年少的時候，每次家裡發生争吵，我都無能為力，躲在被窩哭的時候一遍遍下決心：一定要把娘從這個家裡拯救出去，我養着她。我必須有一份工作，騎自行車上下班，娘不用做臨時工，天天都能吃上白面饅頭。
夢想很骨感，現實更豐滿。娘現在不需要我養，單靠稿費收入她就可以活得很體面，自行車或白面饅頭僅僅是選項之一，生活給了我們更多選項，很多美食、服飾、交通工具我們已經嘗試，還将繼續嘗試，我隻要好好地陪她就行了。
想感謝的人很多，謝謝成全我和我娘夢想的你，你們，還有不完美的時代。
因為疫情，娘每天都戴着口罩出訪地球，和她的小夥伴一起玩，玩夠了再傳回星球。夫妻晚上接我回家，我也感覺是乘坐飛船傳回地球，得提着耳朵提醒自己，寒假快結束了，收收心，把地球上的事情做好。
吃飯的時候，我問過娘：天堂裡要是沒有地瓜，您去嗎？
娘問：你呢？
我說：天堂裡要是沒有小蔥和大醬，我肯定不去。
娘說：沒有地瓜，俺也不去。
一言為定，我倆哈哈大笑。
不知道天堂在哪兒，但我知道1202星球離天堂很近。
你猜得對，1202是我和娘的門牌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