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紀晚期的中國,清政府搖搖欲墜,國事一片哀鴻,列強的堅船利炮帶來了更便宜更堅固的工業品,各種洋貨橫行,士農工商紛紛破産,民不聊生。
但是,世間事有時候很吊詭,也是一種殘酷性的展現:偏偏是這樣的時代,才是财富陡然轉換主人的時代,一無所有的窮小子才有機會頃刻間“富可敵城”。
仔細想來,這也不奇怪,破産的固然破産了,财富并沒有憑空消失,依然還在市面上流淌,隻是流動的速度更快更洶湧罷了,抓不住的就破産,流到誰哪裡誰有能力讓财富停住了,誰就陡然而富了呗!
有破産的必然要有發财的,被割韭菜,從來也有。

在山東煙台萊州沙河鎮,以前叫掖縣沙河鎮的地方,晚清之時出過兩個大人物。
兩個大人物的村子相距僅有七裡之遙,一個人于1881年出生在沙河鎮祝家村,姓張,字效坤,名宗昌,就是後來著名的山東督軍、直魯聯軍副總司令、五毒将軍張宗昌。他父親的職業是下九流的吹鼓手。
另一個人于1877年出生在沙河鎮灣頭村,姓劉,字紫珊,又被稱為子山,就是後來著名的東萊銀行大老闆,号稱“劉半城”,擁有半個青島城财富的劉子山。劉家的出身也不好,挑擔賣貨的小貨郎。
人生一開始這兩個人都是窮小子。
兩個人的年齡隻相差了四歲,後來張宗昌見了劉子山言必稱二哥,聽起來好不親熱,其實不然,隻是為了好借錢,一個上趕着,一個千方百計躲着。
衣食所迫,劉子山14歲上去了青島打拼,賣草帽辮。這一年是1891年,清政府為了抵禦列強侵略,在膠州灣一帶築造炮台設防,一時間商貿雲集,青島城的雛形由此開始。
此時10歲的張宗昌剛剛經曆了父母離婚,因為嫌棄家貧,他母親“跳活寡”嫁給了一個姓賈的光棍漢。張宗昌跟了過去,可是依然家無隔夜糧的窮。熬了六年,母子二人又跑去了關外讨生活。
大時代的風雲激蕩而過,劉子山在青島賣了七年的草帽,依然窮且困,是随時破産的小商販一個。并且真的破産過,被騙的一無所有,無錢還債,進了監獄。後來出得監獄,做生意是沒有本錢了,隻好去了一個德國人家裡做了小茶房,也就是男仆。
借着這個小小的職業便利,德國侵略軍搶占青島的第二年劉子山得以進去了一間德語學校,專門學習德語。
1908年,劉子山31歲那一年,他又找到了一個新工作,為一個修建膠濟鐵路的德國建築師擔任翻譯,據說還跑到過湖北武漢為張之洞擔任過德語翻譯一段時間。
做過生意的人,你讓他去規規矩矩地上班,他是幹不長的,不會甘心。劉子山就是這種人,翻譯做了沒多長時間,他又下海做生意,做的是雜貨小生意,從掖縣收購草帽辮青島發賣。
隻要人脈廣,生意不怕小。此時的劉子山早已不是十年前被騙破産的劉子山,他的人脈保證了隻有他讓别人破産,他發大财。
德國人對開發青島是投入了巨資下了大功夫的,其間流淌的财富無以數量計,作用到劉子山的身上顯示出來的效果就是:到1918年,以這一年劉子山在青島發起開辦了一間銀行“東萊銀行”為标志。僅僅十年時間,原來的小商販劉子山搖身一變變成了銀行家兼地産巨商,如今青島市的天津路、肥城路、武定路、湖南路、湖北路、太平路、廣州路、萊陽路、甘肅路、無棣二路等七十多條街道上沿路兩旁的所有房産都是他個人的财産。名下還有福和永木材行,全青島的建築所需木材多數都是他提供。其他什麼紗廠、煤礦、客貨運輸公司、進出口貿易、電力公司,甚至鴉片貿易等等,一句話,全青島的生意沒有他劉子山不做的。
金融生意方面,劉子山除了發起東萊銀行之外,當時著名的大銀行諸如大陸銀行、交通銀行、中國銀行,他都有股份,尤其大陸銀行他占了40%的股份。
隻有叫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綽号,劉子山真真的是“劉半城”,半個青島的财富都姓劉。
十年時間,如此緻富速度,可謂點石成金了。
張宗昌在關外混得也不錯,紛亂年代,英雄不問出處。張宗昌由匪而兵進關而革命黨的騎兵團長,辛亥之年很是出了一點風頭,交往的都是時代大人物。然後又是反革命陣營,投奔了北洋軍閥馮國璋,官做到了“總統侍衛武官長”。馮國璋去世,直系軍閥大佬吳佩孚自诩讀書人,看不上張宗昌的匪氣。一怒之下,張宗昌再叛變投奔了奉系軍閥張作霖,張作霖也是土匪出身,惺惺相惜,給錢給槍讓他去打吉林督軍孟恩遠。
張宗昌在軍閥群中打仗還是可圈可點的,一鼓作氣他就打跑了吉林督軍,張作霖讓他做了綏甯鎮守使,使得他終于有了一塊自己的地盤。如此一來雖然搞得名聲有點不大好,張宗昌有名的不知錢多少,不知老婆多少,不知兵多少。但一個窮小子,一本兵書也沒讀過,而變成了統帥千軍萬馬的大将軍,也不簡單了。
混好了就要衣錦還鄉。張宗昌決定回鄉,路經青島,青島的掖縣同鄉會設宴款待。劉子山這麼大的富翁,又是青島的頭面人物财神爺,當然要出席了,他帶着兒子劉少山就去了。
大家把酒言歡,攀談之下,不僅是老鄉,竟然還是鄉黨,互相間早就聽說過名字。
哪一個軍閥不愛銀行家呢?軍閥也常常需要借錢花用,張宗昌當即改口,把劉先生變成了二哥,“二哥,俺是久仰您的大名。”
随之又看見了劉少山,“賢侄你長大了想幹什麼?”張宗昌問劉少山。
劉少山說:“我想去日本留學,學醫。”這時候的劉少山也才十一二歲,能有這種想法,也不簡單了。
張宗昌哈哈大笑,“好!好!好孩子!”然而接下來他并不說究竟是孩子長得好,還是孩子學醫好。話鋒一轉,“你給我當女婿吧!”
喝了酒大人聊天逗孩子嘛!劉子山也沒當回事,酒席盡歡而散。
誰知道張宗昌并不是酒話,他回去東北不久,媒人就登門了。
劉子山直接拒絕了,“孩子還小,等等再說。”
其實劉子山是瞧不上張宗昌。這不奇怪,張宗昌名聲實在不好,不僅僅張宗昌的名聲不好,既然是鄉黨,張宗昌母親“跳活寡”改嫁,劉子山是深知的。以劉子山的閱曆和能力,他又是商人,明白張宗昌為利而來,怎麼可能願意和土匪出身的張宗昌有姻親關系呢!
張宗昌卻锲而不舍,也就兩年,張宗昌兵進山東濟南府,當上了山東督軍,又派人去了青島:“二哥,孩子們都大了,咱們把事辦了吧!”
“呀!真是不巧,犬子已經定親,不日就要結婚,未能高攀,甚是可惜。”劉子山又給推了出去。
民國是軍閥的世界,山東是張宗昌的世界,劉子山假話說了出去,假的也要變成真的。劉子山隻得趕緊給兒子張羅親事,劉少山不久就結婚了,孩子隻有十四歲。
攀親不成,張宗昌又封官,有一天張宗昌把劉子山叫去了濟南,“二哥把财政廳長給俺當了吧!山東省銀行行長也行,二哥您選一個。”
劉子山一個也沒選。
在張宗昌最有錢有勢的時候,劉子山對他敬而遠之,不得不說,劉子山這個人能發大财不是偶然的,他是有政治眼光的。
這也不奇怪,十年間能掙下半座青島城不懂政治是不可能的。
後來的事實證明了他的遠見是多麼正确。
1937年日軍侵華,劉子山拿出了他的政治态度,把所有的生意都撤出了青島,去天津法租界避居去了,拒不與日僞合作。
在這之前,東萊銀行的總部也早就遷去了上海。
我們不知道他是在講究民族氣節,還是預見到了日本必敗,大概兩者都有吧!
張宗昌就缺乏了這個眼光,既沒有政治眼光,也缺乏民族氣節。本來,北洋軍閥失敗下野的很多,失敗了也就失敗了,去做寓公,也就沒誰難為他們了。搞複辟的張勳民國政府都放過了他,他以前的政敵和他也都成了好朋友,何況他張宗昌呢!
可是張宗昌不甘心失敗,竟然跑去日本周旋了一圈。
當時中國各界早有共識,中日必有一戰,中國最大的敵人一定是日本。張宗昌終于惹了衆怒,被人下套刺殺于火車站,終年隻有51歲。“兇手”鄭繼成反而被全國視為了英雄。
而劉子山活了71歲,壽終正寝。
公道自在人心,當年他們各自在掖縣建的豪宅也是兩種待遇。
張宗昌家在祝家村的督軍府如今滿目荒草萋萋,幾無所存了,一小片石闆路,幾間被村委會占用了的小房子。當年他可是下了大功夫,僅僅後花園就有20餘畝,仿照的北京故宮禦花園的建築風格,還有一個占地4畝的家廟,也是比着太和殿建造的,如今隻剩了一堆三合土。
而劉子山在灣頭村的故居如今是挂牌的山東省省級文物保護機關,儲存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