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郎雄去世之後,李安在郎雄的靈前痛哭, “郎叔走了,對我個人來說,是一個時代的消失。”
這位享年72歲的演員,曾獲得過金馬獎影帝,兩次金馬獎最佳男配角獎,金鐘獎最佳男演員獎和金馬獎終身成就獎。
他就是郎雄。

李安曾經說過:“郎叔的臉是五族共和,不論中國大江南北,兩岸三地,哪個族群,甚至日韓新馬,亞洲人,西方人,隻要看到郎叔,都覺得他像中國父親。”
郎雄演了一輩子戲,卻是在他退休之後才聲名鵲起——61歲他拍了李安的“父親三部曲”,從此,他的“父親”形象就深深烙印在人的心裡。
《推手》裡,他是朱師傅,也是一個面對中西方的差異,甯願成全孩子的意願,不惜當洗碗工聊度餘生,獨自生活的父親;
《喜宴》裡,他是求子心切,“詭計多端”的老太爺,也是表面假裝不知道孩子是同志,暗地裡卻默默支援的高爸爸;
《飲食男女》裡,他是年逾古稀想開“第二春”的主廚老朱,也是一個不善于表達自己的感情,卻會認真準備家庭聚餐,從不幹涉三個女兒各種唐突決定的朱爸。
戲裡的郎雄為他奪得了一個“亞洲之父”的美名。
他不是那種絮絮叨叨、風風火火,與兒女打成一片,跟孩子做貼心朋友的父親,相反,他是沉默、隐忍、親善、忍辱負重而又強硬權威的“中國父親”。
中國式的父親常常被比作一座山,威嚴、高大、孤獨,也許每一個為人父的中國傳統男人都透露出睿智、内斂、敏感、幽默、孤獨、滄桑的味道,常常一言不發地令人束手無策,卻也顯示出無私奉獻、默默犧牲的父之大愛。
這是許多人心裡最熟悉的父親的模樣,也是李安對傳統父親最生動的描繪。
郎雄和李安互相成就。
因為“父親三部曲”,郎雄一舉成名,李安又何嘗不是。
李安能被華語電影圈所接納,一半的功勞是離不開郎雄的。
靠着這三部片子,李安獲得了柏林國際電影節金熊獎,金馬獎還有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提名,強勢打入華語圈。
而此前,他在美國“摳腳”了六年,家庭開支全部依仗妻子。
李安慧眼識珠挖掘出了退休後的郎雄這一塊璞玉,郎叔的演出也将李安心中的“中國傳統父親”的形象“活化”了。
“李導演把他對自己的父親的那份愛,那份尊敬,一切的一切全都表現在他的戲裡,加在戲裡郎叔的身上。”
郎雄是李安心裡對父親敬與畏的投射與寄托。
李安對父親是有一種委屈、抱歉的心情在的。
投身戲劇行業,對于李安父親來說是一件不能容忍的大逆不道之事。
李安父親嚴肅、傳統、沉默、甚至有一點古闆,作為長子的李安是受寵的,也是被寄予厚望的,沒有完成父親的期待,一直是李安心裡的一個結。
與李安合作十年的郎雄卻在戲裡戲外于無形之中撫慰到了李安,倒有點“情同父子”的意味。
在拍戲過程中,李安會幫忙照顧郎雄的飲食起居,郎雄也會替他管理年輕演員。
郎雄常常認為,華語電影,技術在不斷進步,而編、導、演這幾個方面卻在不斷倒退。
拍完《推手》,看完試片的郎雄留下了一句“難看”就走了。
但是拍完《喜宴》,郎雄對李安刮目相看,對他說:
“你是個好導演,要珍惜!”
後來李安在書裡回憶到:
“聽到這句話,我好感動。他說我是好導演,我好受用。他是一個實誠人,講話不虛晃,到現在我都記在心上。”
郎雄在去世前一周,為了不幹擾他正在拍的《綠巨人》,都還在隐瞞他的病情,隻是托人帶話,“跟李安說,‘要好好拍戲,為中國做出更好的電影’”。
後來的李安說:“郎叔走了,對我個人而言,是一個時代的結束……”
可以說郎雄對李安導演的鼓勵,彌補了李安對父親的認可求而不得的遺憾。
李安對父親的執念,被郎雄所消解,被戲劇所撫慰。
而郎雄又何嘗不是再被戲劇所療愈呢。
李安曾說:
“郎叔也不要做什麼,但仿佛中國五千年來的壓力就抗在他肩上。”
那是因為郎雄經曆了長期戰亂的折磨。
1930年,郎雄出生于江蘇宿遷。
17歲,由于戰争的影響,他遠赴台灣從軍,從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變成了一個處處受限的小兵。
在戰争的大苦難下,他也無處躲藏,戰亂的殘酷給他帶來苦悶與痛苦。
從那時候開始,追求甯靜與平和,對他來說,是一種奢侈。
但是所幸他找到了出口。
不僅是宗教,還是演戲。
人,總要相信些什麼,才能活下去。
宗教和演戲成為了他的信仰。
在四十歲的年紀,他加入了中視,出演了許多電影和電視劇,那個時候,他是一個有實力但無名的前輩。
61歲的年紀,他從中視退休,卻被李安青睐,演繹了“父親三部曲”,從此成為家喻戶曉的影帝。
他成為了一個 “能把小人物演出萬頃波瀾的傑出演員”。
郎雄成就了戲劇,戲劇也消解了他的苦悶,晚年的他顯得平和而從容。
人生在世,是不是得需要一些情感寄托呢?為了一些暫時邁不過去的坎,還有一些當下無法消解的苦悶。
就像李安将對父親的愧疚寄托于郎雄,就像郎雄将苦悶的消解寄托于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