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政哥扯閑篇
第一次在病房裡陪床,身體很疲倦,卻怎麼也睡不着。耳邊老是回響着老爸那聲長歎。
今天下午,他可把我怄得夠嗆。
中午回家給他熬了點粥,剛到病室門口,那個小護士就批評我:“哥,你還是給病人把身子擦洗下嘛。”
昨天下午我才讓他洗漱擦了身,從内到外全換成了新買的衣物。我沒應聲,進房間一看,被窩裡有了些糞便,氣味難耐,好在衣服上沒有。
打來熱水,讓他擦洗。他冒火:“才洗了,哪裡那麼講究?講究就不進醫院了。我泡個腳。”好,依他。我蹲下去先把他左腳放進去,正脫右腳的襪子,他把腳盆蹬翻,水弄了一地,棉拖鞋也泡濕了。
我趕緊找來拖帕,正收拾,他說想上廁所。這麼冷的天,穿着濕鞋從空調房出去,多冷啊。和他商量:可以堅持一會兒不?我下樓買雙鞋來再去。他同意了。火急火燎買回來,他坐在床沿上,地上蠟黃一攤水。
“你尿了?”
“沒有啊。”
“地上這是啥?”
“我把茶葉水弄灑了。”
我摸他褲子,裆部濕透了。
“真是茶葉水。扶我去廁所。”
從廁所回來,伺候他吃了午飯,扶上床躺下。到底不放心,我把手伸進去,裡面濕漉漉的,外邊已是冰冷。
“你就犟!”我大着聲瞪他。他不吭聲,眼睛轉過去不看我。我重重一帶門,又奔出去買衣服。
給他換褲子,他冒火了。“好大個關系嘛!顯擺你錢多嗎?昨天一身新,今天一身新。我就偏不換。”
“你這就不對了哈”,旁邊病床的老爺子幫我開導他,“你自己遭罪,兒女也受拖累。這天兒敢穿濕衣服啊?”
他身子軟下來,閉上眼。我看他沒抵觸了,就一件一件往下褪。棉褲、保暖褲、襯褲,脫内褲時他擰了一下,用手抓着不讓脫。僵持幾秒鐘,他松開了手,任由我脫和穿,既不掙紮,也不配合。
這是第一看到老爸赤裸的下體。腿細得像麻杆,大腿和屁股上都看不到肌肉,就皮包着骨頭。醜,瘆得慌。我強忍心裡的不适,費了好大勁才把褲子套到大腿。他猛的伸手,把内褲拉了上去,顧住羞處。
說來慚愧,接觸到那因尿濕而微微起皺的肌膚,我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這是生我養我的父親,小的時候他可沒嫌我髒臭,沒少給我洗澡穿衣。”我在心裡默默地念叨,批評着自己。
想想前些年,我給自己的孩子換洗,再髒再臭,為什麼就沒有這樣的厭憎之感呢?動物界,父母為幼雛幼崽,哪怕付出生命,它們也在所不辭惜,可真沒看到有幼雛幼崽成年後回報父母的。我這厭憎,隻怕也是動物本能的反應吧!
八十二歲的老爸,讀過儒書,當過村醫和村社幹部,能說也能寫。在我的記憶中,他一直都是個好面子的人。養育了我們兄弟姐妹六個兒女,但他誰家也不去,堅持就在老家,戲稱他學諸葛均,記住孔明的囑托“不荒蕪田園”。七十多歲時都還逞強,耕田種地,養豬養牛。三年前身體敗了,力氣逐漸衰竭,以至于行走都困難了。前幾天,大概是傷了寒,起夜時滑倒在廁所,才送進醫院來。
換好褲子,老爸像折騰得耗盡了力氣,臉上眼裡滿是疲憊和無奈。望着天花闆,長歎一聲:“活人莫意思哦!”又小聲嘀咕:“你們慢慢會體會的。”
他是在對我還是對病友說?我不知道。 他為什麼這樣說?我也不知道。
寫到此刻,看着熟睡中的老父親,我心裡滿是愧疚和傷感:您是對我們這些兒女失望了嗎?
2022年1月21日淩晨兩點記于縣醫院病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