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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許鞍華到半生緣—影片《半生緣》

作者:perish

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碾碎給人看。

影片《半生緣》運用樸實的鏡頭語言,客觀的描述展示愛情悲劇 、女性哀歌。

這部電影就像素描,樸實隽永,沒有多餘的修飾。一連串生活化的鏡頭拉開,相遇、相戀、沖突、分離、重逢,悸動、甜蜜、苦澀、心酸、唏噓,無論是美好還是殘酷,它盡管娓娓道來,不負責承受你的歡喜或悲傷。即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也隻是那樣默然風幹了了。初次看這部電影,感到很壓抑和氣憤,然而無可奈何的命運感讓人無從宣洩。美好的東西就是拿來毀滅的。

《半生緣》的故事發生在上世紀30年代的上海,在許鞍華的鏡頭下,四處都有着清冷潮濕的舊時代的氣息。然而若真的細想起來,至少在電影裡,這故事并沒有多強的時代背景,地點似乎也無關緊要,我們可以把六安,南京,上海置換成老家,城市,大城市,完全沒有什麼影響。各個角色的使用選擇更是使這部影片獲得極大的成功。許鞍華的改編多了一些人性的美和隐忍,也或許是美化了女性的苦難吧,更或許那是民國時代的愛情。

我們看到了許導選角色的犀利眼光,雖然有梅豔芳、黎明這樣個性鮮明的大明星,但其畢露鋒芒也與書裡面曼路和世鈞的氣質很符貼,吳倩蓮素寡的清純形象也像極了曼桢,葛優的猥瑣氣質更是對鴻才這個名字的逼真诠釋,雖然我個人不太喜歡世鈞還手套和結尾餐館重逢的那兩場戲,但我仍認為它是文學改編的一部成功作品,整體觀感也如同張愛玲的書一樣,唏噓又感人,盡管它收獲了褒貶不一的評價。

顧家兩姊妹尤其選得好。李安曾經說過吳倩蓮長着一張國小國文女教師的臉。灰色調的大衣一穿,再戴上暗紅的圍巾,确實有種文氣和清寒單薄氣。算不上很亮眼,但細看還是很有幾分風緻。姐姐就不用說了,最擅長演這種凄豔淩厲的歡場女子,淡漠露白的眼,微突的唇,瘦而見骨的臉。

許鞍華永遠寫的都是人。而許鞍華也承認自己特别關注女性題材,但不同于習慣聚焦少女婉約心事的張艾嘉、風格委婉夢幻的張婉婷、探讨情欲大膽出位的黃真真,許鞍華的落筆總是客觀冷靜,對女性有着近乎殘忍的細緻勾勒和不帶鮮明好惡的價值評判。曼璐更像是那個時代的産物,是“張愛玲”筆下民國舊影中的亡魂。她所有的緣分都真的止于半生。

當我因為電影看了小說,我沒有料到這部小說是這樣的慘烈。之前讀過的《傾城之戀》、《金鎖記》,最多算是《紅樓夢》式的悲喜,談不上慘烈。就情節上看,小說中最慘烈的地方,就是祝鴻才強奸曼桢的那段,不妨直錄于下:

他直到現在還有幾分驚愕,再三說:“真沒看見過這樣的女人。會咬人的!”他被她拖着從床上滾下來,一跤掼得不輕,差點壓不住,讓她跑了,隻覺得鼻尖底下一陣子熱,鼻血涔涔的流下來。被她狂叫得心慌意亂,自己也被她咬得叫出聲來,結果還是發狠一把揪住她頭發,把一顆頭在地闆上下死勁磕了幾下,才把她砸昏了過去。當時在黑暗中也不知道她可是死了,死了也要了他這番心願。事後開了燈一看,還有口氣,乘着還沒醒過來,抱上床去脫光了衣服,像個豔屍似的,這回讓他玩了個夠,恨不得死在她身上,料想是最初也是最後的一夜。

在這之前的文字,大都比較平靜而細膩,至少表面是平靜的。這也正是張愛玲獨特的地方。如果文字熱熱鬧鬧哭哭啼啼,很有可能就成了言情小說,那是通俗讀物。到了這一段,張愛玲依然平靜,但改用直描的筆法,用緻命的動詞,并用了“豔屍”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比喻,把強奸過程寫了出來。這種看似冷靜的筆調,卻像一記記重拳,打向我這個讀者的心髒。

之前二百多頁的文字暈染出來的溫風中那平靜的美好,就在這一刹間被撕得粉碎,由此,小說的前半和後半也不得不發生氣氛上的轉變。小說的前半,其實已經寫完了“半生緣”,後半則是悲劇的延續。這出悲劇,正應了魯迅先生的話:把有價值的東西毀滅了給人看。

許導的作品中對女性的關懷和女性視角的展現在香港電影圈中十分的獨樹一幟,無論是《後現代》《玉觀音》還是《天水圍》,她對母子情,女人友情之間的探索都愈加深刻強烈,但是鏡頭依然十分冷靜客觀,平淡的記錄着邊緣人群的生存狀态。許鞍華在藝術與商業的夾縫中生存。

半生緣,真的隻是半生緣。人,雖然作為個體活着,卻也不能單純地為着自身活着。世俗的觀念如同當今熟知的網絡輿論生猛,生之不易,愛之更難。

在華語片導演中,許鞍華可能是涉及題材最廣泛的一個,涵蓋驚悚,武俠,文學改編,自傳,社會現象,政治變遷,女性議題等,在藝術追求上,許鞍華有深厚的人文價值和審美意味,因為許鞍華,讓我幾乎誠實地相信生活是善意的,溫情的,悲涼的,感人的,有趣的,勤勉的,寬容的,詩意的,悄悄的,日複一日無聲的,在她的電影中,我們可以找到生存的力量。

半生緣可能并不是許鞍華的代表作,但真正的是她與曼桢、與曼殊、與世鈞、與張愛玲兩個時間兩個空間的碰撞交流,是磨骨削肉般的,痛徹心扉的半生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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