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顧城與謝烨
1993年,紐西蘭一座島嶼上,一名女士倒在血泊之中,看起來觸目驚心。
不遠處的一棵樹上,一名男子懸挂在樹枝上,俨然失去了氣息。這對雙雙“殉情”的夫妻,正是顧城與他的妻子謝烨。
他們一起走過轟轟烈烈的愛情時光,卻最終相看兩生厭。顧城以最殘忍的方式,了卻了兩個人多年來的愛恨糾葛。
轉角相遇,人生攜手
1979年,顧城釋出了名為《一代人》的詩,一舉成名。“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何其隐忍,又何其自強。
透過短短的幾行字,人們看到了那個20幾歲的天才少年,他從不畏懼生活的苦難,反而以孩童的視角,在困難面前,勇敢地昂起頭顱。那時沒有人想到,顧城如孩童般純真的視角,竟然成為羁絆其一生的災難。
1979年7月,顧城跟随父親前往上海,因囊中羞澀,他們隻能暫時居住在招待所。某天外出遊玩時,顧城忘記帶鑰匙,隻能在門外等待。
7月上海驕陽似火,顧城又十分疲勞,内心逐漸焦躁起來。加之生活不順,他賭氣來到火車站,計劃回到北京。
上車後的顧城安排好行李,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一擡頭,一位長相清秀的姑娘映入眼簾。
那個姑娘,便是文藝女青年謝烨。得知眼前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顧城,謝烨的心便不自覺地靠近。
常言道:“才子多情”,才高八鬥、蜚聲文壇的顧城也不例外。遇見謝烨之前,顧城身如飄萍,終其一生都在尋找靈魂伴侶。
見到謝烨的第一眼,顧城卻已經确定:眼前的這個女孩,就是自己的“維納斯”。
顧城對謝烨展開了瘋狂的追求,他通過書信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情,也深深打動了謝烨。就這樣,謝烨與顧城墜入愛河,二人攜手走進婚姻的殿堂。
婚後,他們如膠似漆,是衆人眼中的金童玉女。正如知情人所說,熱戀中的顧城與謝烨如同連體嬰。
大難臨頭,分道揚镳
顧城與謝烨的感情原本可以順利走下去,他們會成為人人羨慕的模範伴侶,成為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不可割舍的人,遺憾的是,第三人的出現,讓兩個人的生活變得面目全非。
結婚後的第三年,顧城受邀參加了一個詩歌研讨會,并在那裡結識了一位名叫李英的姑娘,衆人都親切地稱呼她為英兒。
那時的顧城已經是遠近聞名的才子,見到他的第一眼,大學生英兒就不可自拔地墜入愛河。顧城在作品《英兒》中,記錄了自己與英兒相戀的全過程。
即将離開大學的英兒無比單純,又對文學保持着極大的熱情,一如當年的謝烨。也正因如此,同顧城一樣,謝烨也對英兒極盡偏愛。
婚後謝烨與顧城的感情如膠似漆,她對生活充滿了希望,在她看來,自己與顧城靈魂上的契合,是獨一無二的。
謝烨不厭其煩地向其他人講述夫妻二人不可撼動的感情,受此影響,顧城也将兩個人的婚姻看作是最高的精神結合。
潛移默化中,顧城将謝烨當作是崇拜自己的小女孩,也将她所做出的努力視作理所當然。
自與顧城相熟後,英兒便頻繁地出入謝烨與顧城的家中,久而久之,其他人都看出英兒對顧城不同尋常的感情。
然而謝烨是顧城名義上的妻子與夫妻,英兒不知道以怎樣的身份介入兩個人的感情。是以,她默默隐忍着,絕不将自己的感情說出去。
1988年,顧城接受了紐西蘭大學的聘請,欣然前往任教。離開中國之前,顧城和謝烨前往英兒的家中同她告别。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面對分離,英兒竟然不管不顧,坦然了自己對顧城的感情,将謝烨還在一旁的事情抛諸腦後。
英兒滔滔不絕地表達着自己的愛慕之情,謝烨聽後卻沒有任何反應,反而拿起一本雜志,借着昏暗的燈光品讀着,神情自然而悠閑。
“在那種時候,她怎麼有心情看雜志呢?”後來,回憶起當年的場景,英兒依舊無法了解謝烨無比鎮定的原因。
不可否認的是,當年的英兒炙熱、大膽、叛逆,震驚了包括謝烨、顧城在内的所有人。後來,謝烨和顧城還是按照約定的那樣,前往紐西蘭定居。
顧城發現,距離紐西蘭市區20公裡處的地方,有一座人迹罕至的小島。長年身處鬧市,顧城無法抵擋無人區帶來的驚喜,便同謝烨商量,計劃在此隐居。
唯顧城指令是從的謝烨答應了,是以,夫妻二人辭掉了工作,在小島上買下了一塊地,隐居于此。
顧城決定加入紐西蘭國籍,将這座小島取名為“激流島”,寄托自己對美好生活的期待。
自從隐居紐西蘭後,顧城的生活便發生了極大的變化。這個南太平洋的遙遠小島,人迹罕至,環境清幽,遠離喧嚣,于顧城而言,這是最理想的創作環境。
顧城與謝烨在激流島上開辟田地、打獵,一切都能自給自足。在這個全然封閉的情況下,夫妻二人不必與外界交流。
随着時間漸漸推移,顧城開始展現出自己“巨嬰”的一面,他無法照顧自己的日常起居,将所有的家務事都推給謝烨一個人。
那時的謝烨依然将顧城視作生命,自然也理所當然地承擔了所有壓力,無微不至地照顧着丈夫。
此時顧城享受着妻子的陪伴,卻也對同自己表白的英兒念念不忘。兩個人時常通信,言語之中的暧昧,也逐漸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顧城曾經多次提及,希望将英兒接到激流島上,與他們一起生活。身為妻子,謝烨也有自己的尊嚴,起初她并不同意。
然而在後來無窮的勞動與瑣事中,謝烨已經身心俱疲,多次與顧城發生争吵。
她害怕顧城離開自己,為了保留夫妻二人的最後一點感情,謝烨同意了顧城将英兒接到紐西蘭的建議。
荒唐的三人共存感情,英兒一去便是雞飛狗跳。與謝烨不同,英兒表達自己的感情永遠熾熱而濃烈。在她那裡,顧城實作了自己作為一名男人的尊嚴,也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放松。
久而久之,顧城便深陷于這段畸形關系中,英兒是情感伴侶,而與自己相伴多年的謝烨,卻成為了照顧兩個人生活的保姆。
這段感情中,謝烨受盡了委屈,衆人紛紛替她鳴不平,得到的卻依舊是謝烨淡然的表情。
有人說謝烨太聖母,曾經的她何等驕傲,她不願意求助任何人,更不想将傷疤坦露在陽光之下。每當有人勸阻時,謝烨總是說:“顧城,他就是那個鬼樣子……”
後來,謝烨已經年過三十,或許為了今後的生活有依托,或許為了維持這段殘破不堪的關系,她苦苦哀求着,生下了與顧城的兒子小木耳。
謝烨并沒有想到,自己日夜期盼的孩子,竟然讓兩個人的關系更加劍拔弩張。
有人曾經形容顧城是一個巨嬰,事實的确如此。顧城沉浸在自己的潇灑世界中,他不願意兒子成為自己情感的負累,小木耳出生後,他更是從未履行自己的責任。
顧城坦言:“這個孩子會把我逼瘋的。”
一座無人島,一段三角戀,三個病入膏肓的人,結局已經注定。在島上居住了一段時間後,英兒漸漸厭倦了貧窮、枯燥的生活,年輕的她向往熱鬧,喜歡追求刺激,便一直計劃着逃離。
最終,英兒結識了英國移民約翰。趁着顧城與謝烨外出的間隙,英兒拿走了所有值錢的東西,與情人私奔。
反目成仇,生離死别
介入謝烨與顧城的婚姻,英兒毫無悔意。為了維持生活,她甚至将自己打造成一副受害者的姿态。
離開激流島後,英兒寫下了《魂斷激流島》的作品,在書中,她将謝烨描寫成一個虛僞的毒婦,将顧城描寫成一個殘暴、無理取鬧的惡霸。
英兒宣稱自己心中有所愛,卻被顧城強暴。與此同時,顧城還聯合謝烨,對她進行精神上的摧殘。
身處紐西蘭的顧城與謝烨鞭長莫及,一個介入别人感情的第三者憑借着手段,引導了輿論的風向,衆人對此深信不疑。
面對流言蜚語,謝烨卻無心辯駁,與顧城殘破不堪的感情和生活,早已經讓她自顧不暇。得知自己被英兒背叛後,顧城同樣陷入了焦躁不安的情緒中。
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似乎真的臨近“瘋狂”的邊緣。他對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動辄打罵,以此來發洩情緒。萬般無奈下,謝烨隻能将小木耳寄養在紐西蘭當地一戶人家中。
顧城一切不合理的情緒究竟來源于什麼?人們在他與朋友的通信中找到了答案:“英兒若不愛我而走也沒什麼,令我最難過和心碎的,是心愛的女孩要被别人染指。”
顧城對一切都有着極強的占有欲,這也是他無法走出與英兒失敗感情的根本原因。找到問題的根源所在後,謝烨給顧城提了個建議:将他與英兒的感情寫下來,此後徹底與過去決裂。
是以,謝烨與顧城合作出版了一部新的小說《英兒》。或許兩個人都沒有預料到,這部小說竟然是愛情埋葬的最終歸屬。顧城思念着英兒,将如同山洪爆發時的感情傾注于筆端。
作為一名深愛着丈夫的妻子,眼睜睜地看着他滿心滿眼都是對另一個女人的念念不忘,謝烨心中升起了挫敗感,忍耐多時的她,正在醞釀着離開的計劃。
1986年,謝烨與謝烨感情正濃。她陪同顧城一起,同友人肖全見面。那時顧城與謝烨感情親密,一行人前往樹林中遊玩。
謝烨坐在一顆樹下面,微微仰着頭,而顧城則站在謝烨對面低頭凝視着她,頗有歲月靜好的沉靜感。肖全感歎兩個人感情極好,便按下了相機快門,留下了兩個人的記憶。
在所有人眼中,謝烨與顧城,從生活到靈魂,一直處在完全同步的狀态,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兒。然而事實的真相是,兩個奮力追求靈魂自由的人,早已埋下了偏執與分離的種子。
1992年,肖全再次與顧城、謝烨見面。然而此時兩個人的感覺,卻早已經與從前大相徑庭。
謝烨依舊如同從前那般美麗動人,整個人卻十分憔悴,顯得弱不禁風。至于顧城,他戴着标志性的直筒帽,眼中似乎也不再有光亮。
謝烨同肖全說,過去的幾年時間裡,她與顧城兩個人一直在紐西蘭的激流島隐居。外界始終傳言,顧城與謝烨感情破裂,正在商議離婚事宜。
與此同時,他們各自有了新的感情,顧城找到了新的靈魂伴侶英子,謝烨也與一名叫大渝的男子走在了一起。
肖全對此事并不知情,也沒有主動提起,幾個人安安靜靜地吃完一頓飯,席間肖全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臨别之際,肖全終究按耐不住問顧城:“你們還好嗎?”
一向慵懶、病态的顧城竟然發了狠,冷冷地說道:“我早晚要殺了謝烨。”
起初肖全并未在意,隻當是顧城一句漫不經心地玩笑說。站在一旁的謝烨開了口,同樣是開玩笑的語氣:“跟顧城在一起,活得很累。”
一時之間,氣氛陷入了尴尬。此時老闆得知顧城正在店裡就餐,拿來了留言簿,請求顧城題字。
顧城思考片刻,用鋼筆畫了一幅白描畫,随後寫上了“食木耳亦醉”,正是顧城與謝烨兒子“木耳”的名字。看到這一場面,友人也不禁放心下來,更對兩個人的感情深信不疑。
隻是,愛情的裂痕,永遠難以修複。“那時,隻要有一個人說他愛我,我都會愛上他。”謝烨如是說。
是的,如同肖全聽說的那樣,那個人出現了。謝烨與顧城的共同好友,見證了多年來謝烨的痛苦。
他心生同情,向謝烨坦露了多年來的愛慕之意。絕望之中的謝烨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決定與追求者在一起。
後來,謝烨同顧城坦露心迹,宣布了自己即将離開激流島的消息。謝烨同顧城談判:自己即将帶着兒子木耳遠走高飛,過新的生活。
得知此事,顧城一時之間不知所措。在顧城的心中,謝烨一直都是寬容的,不論自己如何背離原則,妻子始終會等待原地。
然而這一次,謝烨不願再動搖。回望自己的感情經曆,顧城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荒唐,他找到謝烨,聲淚俱下的忏悔。謝烨一句“真的太晚了”,正式結束了兩個人的羁絆。
“巨嬰”顧城意識到,妻子謝烨走後,自己将失去所有。他想盡一切辦法想留住她,最終卻是徒勞的。偏執的顧城産生了一個可怕的想法:隻有“死人”,才永遠不會離去。
1993年10月8日,謝烨回到激流島,收拾自己的行李,與顧城做最後的告别。顧城苦苦哀求着,不允許謝烨離開,兩個人扭打在一起,互相謾罵,争吵。
正在暴怒之中的顧城突然停了下來,他短暫離開,再次出現的時候,手上拿着的是一把斧頭。顧城紅着眼睛擡手向謝烨掄過去,謝烨尚未反應之際,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此時的顧城并不慌張,在留下遺書後,帶着繩子前往家門口的大樹上自挂于此。
顧城與謝烨,曾經是相約白頭的夫妻,如今一個躺在血泊之中,一個吊在樹上,何其悲壯。
1993年,肖全接到了熊秉明先生的電話,這才得知幾天前在紐西蘭的激流島上,顧城親手将謝烨殺死,随後自殺。
肖全難以确定,接連多次追問,得到的回答卻都是肯定的。此時他才意識到,之前顧城見面,他所說的所有對抗性的話語 ,絕非戲言。顧城,是真心想将謝烨置于死地。
顧城與謝烨離開了,留下最痛苦的第三人:木耳。臨走之前,顧城曾經為木耳留下了一封信。
信中說道:“木耳,你将來會讀到這些話,是你爸爸最後寫給你的。
我本來想寫一本書,告訴你我為什麼怕你、離開你、愛你。
你媽媽要和别人走,他拆了這個家,在你爸爸悔過回頭的時候,她跟了别人。”
時至今日,顧城再無機會,而他,可曾真心悔過?
信的結尾,顧城寫道:“三木,我隻有死了。願你别太像我。”一句“别太像我”,讓人不禁猜測,顧城想要表達的究竟是什麼?
别太像我一般風流?别太像我一般理所當然?亦或是,别像我一般成為巨嬰?種種謎團,皆随着謝烨與顧城的死,永遠成為了秘密。
1993年,木耳仍然是孩童,對于父母當年的愛恨糾葛,并沒有深入了解。後來,他被當地的好心人收留,跟随家人在海外小島上長大,擺脫了顧城與謝烨孩子的身份,過新的生活。
一場虐戀,無數受害者,謝烨與顧城都在成長,遺憾的是,這種成長所付出的代價太過沉重……
參考資料
[1] 《文學界》,2008年4月,《顧城謝烨的悲劇反思》
[2]《當代作家評論》,2005年第6期,《顧城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