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春，初暖乍寒。一天，一位面容清瘦的老人在親友們攙扶下，不遠千裡，專程從北京來到貴州烈士陵園。
這位老人就是剛卸任交通部部長不久的李清同志。他來這裡祭拜的不是别人，而是與他分别45年的妻子黎琳。這是自延安離别後，他第一次站在妻子的面前，卻已是陰陽兩隔。
李清在張露萍墓前
45年來，他每時每刻都沉浸在對愛妻無盡的思念和等待中。後來，雖然妻子叛變的消息接踵而來，他仍然不相信，一個自願舍棄優越生活、向往解放的人怎麼可能背離理想？
雖然不相信，但他也無法證明妻子的清白。他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直到1983年，經過多方調查和艱苦努力，張露萍被評為烈士。也是在這一年，李清才知道了張露萍就是黎琳；知道了黎琳在遭受極其殘酷的刑訊中，在長達5年監禁的非人磨難中，在殘殺她的刑場上，表現得那麼堅強、剛烈！
此次此刻，盡管隔着一層厚厚的黃土，他仍能夠感受妻子就在身邊。站在妻子墳地前，已是淚流滿面……，45年來要說的話，彙聚成花籃素絹上的一首挽詩：“蒼山埋忠骨，正氣撼山川。夢随孤墳繞，猶憶延水邊。”
張露萍烈士墳前雕像
張露萍是誰？為何犧牲多年才被評為烈士？
今天，隐者與大家一起緬懷“軍統電台案”的主角、打入軍統内部壯烈犧牲的張露萍烈士。
一、革命，到延安去
張露萍原名餘家英，學名餘碩卿，1921年5月28日出生在四川省崇慶縣城南街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童年的餘碩卿既聰明又懂事，深得老師和同學們的稱贊。8歲時，家裡發生的一件事對她以後的人生道路産生了重要影響：大姐餘碩彥，在崇慶師範讀書時被眉山專員、國民黨暫編第一師師長餘安民看中，強娶為三姨太，住在成都西門外的餘家花園裡。
青年時期的餘碩卿
在大姐的關照下，餘碩卿從縣城來到成都讀書。大城市的生活大大開闊了張露萍的眼界，她開始接觸到了一些新思想。特别是在建國中學上學期間，張露萍認識了中共四川省委軍委委員車耀先的大女兒——車崇英。課餘，她們常在一起談論人生的理想、婦女的責任等。
餘碩卿常到車崇英家玩，也就認識了車耀先。可以說車耀先是餘碩卿革命思想的啟蒙者和領路人，對她的人生軌迹産生的巨大的影響，一個官家小姐逐漸走上革命道路。餘碩卿常提出一些不了解的社會問題，車耀先總是耐心解答，深入淺出分析時局，講述革命道理，餘碩卿的心靈受到了極大震動。
1937年，盧溝橋畔的槍聲拉開了全民抗戰的序幕。我守軍英勇抗擊日寇入侵的消息，迅速傳到了成都。在車耀先的影響下，餘碩卿等幾個姑娘踴躍投入到抗日救亡運動中，參加了“群力社”、“星茫社”等抗日救亡團體。在成都的工廠、學校、街頭，到處都有這個活潑、豪爽、身着白衣黑裙的女學生的身影。她希望通過自己奔走呼喊，能夠喚醒群眾，使更多人投入到抗日救亡運動中去。然而，實行片面抗戰的國民黨當局卻千方百計壓制抗日救亡運動，不許群眾起來抗日，餘碩卿陷入了極大的苦悶之中。
車耀先
這個滿懷愛國熱情的小姑娘，希望用自己的青春報效處于危難中的祖國。而位于大西北的延安，一派朝氣蓬勃、生機盎然的景象，吸引着全國各地的熱血青年，成為人們心目中的一盞明燈。餘碩卿和當時大多數革命青年一樣，多麼渴望能夠奔赴革命聖地延安啊！
1937年11月，已是初冬時節。一天，餘碩卿得到一個激動人心的消息：終于可以去延安了！這樣，在成都抗敵後援會和車耀先同志的安排下，餘碩卿和其他十名青年學生，離開成都，奔赴渴望已久的革命聖地延安。
經過十多天的跋涉，闖過國民黨軍警的重重關卡，12月初到達西安，之後在八路軍辦事處的幫助下，輾轉到達延安。此後，她改名叫黎琳，重新開始了自己的人生。
在延安時，黎琳感到一切都是新鮮的，親切的，空氣也是香甜的，整天有着使不完的勁。
剛開始，黎琳被配置設定到陝北公學二期十四隊集訓，主要學習政治經濟學、科學社會主義和哲學等課程，張聞天、成仿吾等人曾在這裡講課，毛澤東還抽空作報告。三個月的學習結束後，她又參加抗日軍政大學第四期學習，編入三大隊女隊。她活潑開朗，待人熱情，工作賣力，被選為小組長。每次全校齊集操場時，各大隊都要互相拉歌，她指揮三大隊高唱而《拿起刀槍幹一場》是每次拉歌時，黎琳指揮、三大隊必唱的曲目：“河裡水，黃又黃，東洋鬼子太猖狂……這樣活着有啥用啊，拿起刀槍幹一場！”雄渾激越的歌聲，響徹黃河之濱。這以後，大家都親切地稱她“幹一場”。
黎琳（左）在延安
在組織的關懷和培養下，黎琳很快成長起來，也逐漸适應了艱苦的生活。她在給同學的信中寫道：“延安是革命的大熔爐。在‘抗大’，毛主席給我們上課。我們每天都學習，大殿，是我們的課堂；膝蓋，是我們的寫字台；吃的小米加窩窩頭，頂好吃。”
特殊的出身、姣好的容貌、積極向上的革命熱情，黎琳很快引起了組織的注意，并決定把她作為重點對象來培養。1939年10月，17歲的黎琳在延安加入了中國共産黨。抗大畢業後，又被選派到中央軍委通訊學校學習無線電技術。之後，在中央組織部政治幹部訓練班學習國内外政治形勢和國統區的鬥争政策、工作方法等知識。後來，黨組織調她到延安文協做秘書工作。
在這段時間裡，黎琳也收獲了甜蜜的愛情。在工作中。她同馬列學院政治經濟學研究室的陳寶琦（即李清同志）建立了感情，1939年9月20日經組織準許結婚。不久，中央組織部找她談話，準備派她去南方局從事統戰工作。盡管剛剛結婚，有萬般不舍，但為了革命工作，黎琳還是愉快地接受了組織安排，做好了随時出發的準備。
二、義無反顧奔赴地下戰場
就在啟程的前一天傍晚，漫步在延河邊上，望着魏巍寶塔山，想起就要離開身邊的夫妻、戰友和火熱的延安生活後，黎琳不禁淚流滿面。李清安慰她說：“琳，我們還年輕，黨需要我們，就應該抛開這一切……不管怎樣，我都等着你平安歸來！”黎琳含淚點了點頭。
第二天，依依不舍之下，她告别了生活近兩年的延安和戰友，告别了新婚不久的夫妻，踏上了新的征程。
到重慶報到之前，局勢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已經遷往重慶的蔣介石，在日寇的誘降面前，國民政府頒布了《限制異黨辦法》，不斷加大摩擦力度，黨的活動遭受很多限制和破壞。國共之間雖然沒有真刀真槍幹起來，但空氣中已經彌漫一股深厚的反共氣息。面對這種形勢，派人打入國民黨内部，刺探一些重要政治、軍事情報，未雨綢缪地做好防範就顯得特别重要。
當時，南方局已發展了國民黨重慶衛戍區電訊監察科的張蔚林，軍統電訊總台副台長、報務主任馮傳慶為中共秘密黨員。軍統電訊總台是由美國援建的現代化電訊中心，從這裡發出的電訊，指揮着其在海内外的數百個秘密情報組織、數十萬秘密特工。
大家都知道，軍統是國民黨的特務情報組織，而打入軍統内部擷取情報，無異于“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會有生命危險。
當時，在南方局所在地曾家岩50号周圍布滿了特務。如果張、馮兩人直接到周公館的話，立刻就會暴露真實身份。如何把擷取的情報送到我黨手中，并不被敵人發現，這确實是個難題。正當周恩來和葉劍英等人為此事犯難之時，恰好接到延安的通知：延安總部特派黎琳到重慶做統戰工作。
葉劍英眼前一亮：黎琳是個年輕女性，不容易引起敵特注意，何不讓她做張、馮的聯系人？
葉劍英
周恩來也同意這個意見。這樣，剛到南方局，黎琳就将承擔起非常艱巨的任務：上司在軍統機歇業蔚林、馮傳慶等地下黨員，成立軍統電台特支，直接與南方局聯系傳遞情報，伺機在軍統内部繼續發展黨員，不斷壯大組織。
三、一把插入敵人心髒的“尖刀”
根據組織的安排，黎琳改名張露萍，以張蔚林也從軍統電訊總台宿舍中搬出來，在牛角沱附近租了兩間房子，與張露萍兄妹相稱，住了下來。
任務雖然安排了，但是南方局的上司，包括周恩來、葉劍英等人心裡也沒底：在敵特遍地的重慶，年僅十八九歲的小姑娘，能夠經受得起嚴峻考驗，完成黨交給的任務嗎？
為此，中共南方局軍事組對她平時穿什麼衣服，如何化裝，上街要注意什麼問題，如何與中間聯絡站聯絡的方法和暗号等等細節問題，都進行了嚴密的布置和安排。
張露萍本來就是個聰明的姑娘，在延安也專門學過無線電技術，幾天下來，就熟悉了工作程式和方法。此後，源源不斷的敵方情報被送到南方局軍事組，包括軍統電訊總台機構人員配置表、通訊網分布情況，電台呼号、波長、密碼等，在以後的國共鬥争中發揮巨大作用。
後來，時任“八辦”情報參謀、建國後任總參作戰部副部長的雷英夫曾向有關部門寫信，證明張露萍等人的貢獻：“我們從軍統局獲得了電報密碼、電台呼号、波長、軍統内部組織概況、軍統收集情報和準備打入我黨我軍的計劃等。⋯⋯我地下黨哪些組織被敵人發現，根據他們截獲的敵人情報，也能夠及時地安全轉移。總之，他們做了大量工作，對于中央和南方局開展抗日統戰工作，揭露國民黨頑固派‘攘外必先安内’的反革命政策，提供了極大的友善。”
雷英夫
傳遞情報的同時，張露萍還在葉劍英的訓示下，與張蔚林、馮傳慶三人成立了“中共軍統電台特别支部委員會”，由張露萍擔任支部書記，上司小組的工作。
緊接着，特别支部在軍統電台裡陸續發展了楊洗、趙力耕、王席珍、陳國柱等人加入共産黨，特支擴大到7人，分布在機房、報務、譯碼室等不同崗位上，俨然将軍統電台變成情報小組站點。
1939年12月，楊洗奉命發出一封電報，電報經過加密由戴笠發給胡宗南。楊洗猜想電報背後可能有重要消息，将抄好的電文悄悄遞給馮傳慶。馮傳慶是破譯電報的行家，但這次的密電顯然作了特殊加密處理，經過多次嘗試後，終于破譯了密碼内容。原來，戴笠要秘密派遣電台特務小組到陝甘甯邊區，希望胡宗南能協助。張露萍及時将情報經中轉站送到了周公館。幾天後，特務們剛滲透進邊區一帶，就被安保人員抓獲，不僅美制電台成了戰利品，同時也增加了一條揭露蔣介石“假抗戰真反共”的具體罪證。
不久，設在天官府街14号的中共地下聯絡站被軍統特務發覺，他們準備在該站進行聯席會的那天晚上，将更多的共産黨人一網打盡。幸運的是這個情報被我方截獲，時間太緊，張露萍無法脫身讓别人去通知，隻好自己趁着夜色走出牛角沱，冒着暴露的危險直接找到天官府街，遞上一張“有險情，速轉移”的字條後，便匆匆離去。軍統的抓捕計劃落空了。
軍統頭子戴笠
接連幾次失算後，戴笠倒吸一口冷氣：難道我軍統内部有人通敵？共産黨在我眼皮底下安上炸彈？！戴笠和督察室主任劉培初密商，要對全局人員進行一次普審，尤其是電訊、機要處室，不論是頭頭還是一般人員，發現反常先拘後審。
四、監獄，也是主戰場
1940年3月，因母親中風癱瘓，張露萍請假回成都探望。可就在此期間，一件意外的事，讓“軍統電台”這個敵人眼皮下面的地下黨組織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一天晚上，張蔚林在電台值班，不料突然燒壞了電台電子管，按照規定，這有可能要遭到監禁，甚至要立案調查 張蔚林一是亂了方寸，顧不得組織的保密要求，直接來到周公館報告事件經過。黨組織分析後認為：這隻是工作上的失誤，要求他馬上回到崗位主動報告此事。
然而，就在張蔚林去周公館時，軍統督導處的葉翔之突然前 來查崗，發現張蔚林不在值班崗位上，不由心生懷疑，馬上 派了幾個人前往他的住處搜尋。特務沒有找到張蔚林，卻在他家意外發現了軍統電台的破譯密碼和一份七人地下黨小組的名單。葉翔之忙向戴笠彙報，戴笠又驚又怒，下令把軍統電訊總台團團圍住，張蔚林被當場逮捕，緊接着，楊洗、趙力耕、王席珍、陳國柱等皆被特務抓獲。
在報房值班的馮傳慶得信後，翻牆逃出電台大院到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報信。葉劍英見情況緊急，立即讓馮化裝成商人，安排他深夜過江去延安，并向成都發電報，通知張露萍就地隐蔽，不要回重慶。
可惜，此電報晚了一個時辰，狡猾的戴笠早已借張蔚林名義，給張露萍發了“兄病重望妹速返渝”的電報。張露萍不知是計，接到電報後，立即啟程傳回，剛到重慶就被特務逮捕。而馮傳慶渡江以後，也被埋伏的特務抓獲。這樣，包括楊洗、陳國柱、王席珍、趙力耕在内的七名共産黨員全部被捕。
蔣介石得知消息後，大罵戴笠無能，并責問他：
“你說軍統打入共産黨如何厲害，實際上共産黨插入我們的心髒，你都不知道呀！”
蔣介石
戴笠吓得心驚膽戰，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這就是震驚國民黨上下的“軍統電台案”，被稱為“戴笠特工生涯的最大敗筆”。
張露萍等人被關在軍統重慶稽查處看守所，她意識到敵人将會對我黨的秘密機關采取進一步行動。為搶在敵人搜捕之前傳遞資訊，她機智地想了一個方法。
看守所長毛烈并不了解案情的嚴重性，隻知道張蔚林兄妹被捕的原因是因為燒壞了一支電子管。毛烈是軍統二處處長何芝園的妻弟，又是戴笠的小同鄉，他自恃遇事可以“擔待”，不同于一般的同級特務。張露萍看準了這家夥自命不凡的弱點，訓示張蔚林送毛烈五十塊大洋，請他送一張條子到四德裡×号（中共南方局秘密機關）。
紙上寫着：“表姐，姑母住院病危！望速去照顧。妹萍”。毛烈哪裡曉得這是在幫我黨傳遞消息，他看了看條子，以為是小事，收下錢，當天下午就把條子送到。第二天，戴笠派大批特務去抓人，已是人去樓空。當戴笠發覺是毛烈送去了一張條子才導緻共黨人員轉移時，氣得暴跳如雷，立即将毛烈處決。
戴笠親自率領軍統局督察室主任、司法科長和特别行動處處長趕到看守所。他一看到幾張熟悉的“男犯”面孔，不由分說，上前就各打了一記耳光。
輪到張露萍時，他呆住了，原來充當情報聯絡員的竟是個漂亮姑娘。
戴笠把所有的火氣撒在了張露萍身上：“說，是誰派你來的？”
——如果她承認是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的周恩來那裡派來的，好，那共産黨就是有意破壞“國共合作”！但戴笠什麼都沒有獲得。那年輕的女共産黨員隻承認自己叫餘慧琳，是當時一位名豪的私生女，與電台的張蔚林是兄妹關系，并經張介紹才認識馮傳慶副台長的，是以常到電訊總台駐地遺愛祠來玩。
“你别以為我戴笠、我軍統都是吃閑飯的。你的身份我們已經清楚，也知道你是從延安那邊過來的。說，延安派你回來，任務是什麼？”這是第三天、第三次審訊時戴笠的問話。
“你既然知道了還問我幹什麼？”年輕女共産黨員不屑一顧的樣兒，讓戴笠更氣不打一處來。
“你以為嘴硬就可以保守一切秘密？”戴笠一揮手：“上刑！”
特務們立即七手八腳地上前将年輕女子拉上老虎凳，在她身上噼啪噼啪猛抽。“現在可以開口了吧！說，延安派你到這兒，是不是周公館又派你到這兒來勾引我們的幾個蠢蛋的？”
特務在給女共産黨員上刑
“還是上次說的幾句話：我是從延安回來的，因為過不慣延安的生活才逃回來的，沒有哪個給我任務。”
一計不成，特務們又生一計。
一天上午，一個看守人員打開牢房，走進來向張露萍客氣地說 ：“戴局長說是誤會，你自由了！”張露萍走出監房，兩個軍統女便衣悄悄跟在她的後面。張露萍當然明白這又是敵人的陰謀，走到“周公館”門口，張露萍目不斜視快步走了過去。
戴笠妄圖抓住張露萍與南方局有所靠近或聯系的口實，進而栽贓我方“破壞統一戰線”。戴笠的這一陰謀，被機警的張露萍徹底擊敗！張露萍向朝天門碼頭走去，敵人重新逮捕了她。
1941年3月，張露萍等7人由重慶轉押至貴州息烽集中營。在獄中，張露萍與羅世文、車耀先、韓子棟等組建獄中中共地下支部，把監獄作為與國民黨鬥争的特殊戰場。她充分利用自己的有利條件，除盡可能照顧難友外，還通過各種管道，把獄中黨組織的訓示和決定，秘密傳遞給難友，以自己的實際行動鼓勵大家堅持黨性，鬥争到底。
息烽集中營
當年在息烽監獄與張露萍同牢的難友黃彤光回憶說：“我是一九四三年認識張露萍的。她中等身材，精力充沛，性格活撥，看她那樣子真不象坐牢的人。我當時身患重病，愁容滿面，步履艱難，對生活失去信心。可她安慰說：‘你不要那麼傷感，喪失信心，咱們都年輕，總有一天要出去的。他們這幫家夥早晚要垮台，你應當振作起來’。寒冬，張露萍把自己的棉衣剪下來，為缺衣的難友改制冬衣、棉鞋，而 自己卻用牢裡又臭又硬的被子。”
息烽集中營幸存者黃彤光
在抗日戰争取得勝利的前夕，1945年6月下旬，戴笠由重慶發來密電：“張露萍七人秘密處決，報局備案。”
1945年7月14日上午，監獄管理者通知張露萍收拾行李，說是要送她到重慶“開釋”。張露萍知道，最後的時刻到來了。難友們預感到張露萍此去兇多吉少，禁不住淚流滿面。張露萍安慰她們說：“不要難過，我知道我要到什麼地方去，我現在心裡很坦然！”
在車上的張蔚林、馮傳慶、趙力耕、楊洗、王席珍、陳國柱驚異地喊她 :“妹妹！”“張小姐！”張露萍也親切地叫了聲“哥哥”和馮傳慶等人的名字。
刑車緩緩地駛出“息營”大門口，便加快了速度。張露萍一下子站起來，放聲高唱《國際歌》，戰友們也大聲地跟着合唱。刑車到距息烽縣城三公裡的半邊街時，突然轉彎開到快活嶺軍統特務的一座被服倉庫的大門前。
在大霧彌漫中，特務們要張露萍等人下車休息，說要在這裡被拉到重慶去。張露萍神情安詳，從容地同戰友們走上倉庫門口的石階。當她剛走上第七級台階時，劊子手們從後面開槍了，張蔚林、馮傳慶等六名戰友相繼倒在血泊中！
她面露悲憤和鄙夷之色，怒視着劊子手們，用盡力量高呼：“打倒蔣介石！”“打倒國民黨反動派！”“中國共産黨萬歲！”張露萍的大無畏精神和浩然正氣，吓得劊子手們膽顫心驚。罪惡的子彈頓時染紅了這位堅強的女共産黨員的胸襟⋯⋯
五、不算遲來的“革命烈士”稱号
實事求是的說，軍統電台特支成立了半年時間就暴露原因是多方面，既有特支的成員缺乏訓練，在遇到突發情況時缺乏應對經驗的原因，也有隊伍發展得太快，過于追求數量而忽略了隊伍人員素質的建設的原因，但這些不足之處，都不能遮蔽他們的重大貢獻，都不能掩蓋他們英勇鬥争的革命氣節和革命精神。
想想看，18歲就上司在軍統内部的“電台特支”，在獄中遭受非人折磨仍堅貞不屈，犧牲時才是個年僅24歲姑娘，我們還能有過多要求嗎？我們自己18歲在幹什麼，24歲又在幹什麼？
但是，在張露萍犧牲後的幾十年裡，由于當時隐蔽鬥争的複雜性，加上她曾使用過多個化名，因而張露萍的真實身份和經曆不為有關組織和外界知曉，甚至被誤認為是國民黨軍統特務人員，遭受了不白之冤。
之是以後來誤認為她是軍統特務，主要有兩個方面原因：
一是張露萍被捕前，曾被不了解情況的抗大校友看見在重慶挽着國民黨軍官張蔚林同行，進而在延安就出現過“黎琳叛變了”的訛傳。
二是由于張露萍烈士雕像國民黨是以“軍統違紀分子”的名義将他們抓捕入獄，息烽集中營的獄友都認為這批人 是“軍統分子”。是以，張露萍和她的戰友曾一度蒙上“特務”的陰影。
首先要證明第一點：張露萍上司軍統電台特支，被逮捕後在獄中進行頑強鬥争。
1962年，曾在國民黨軍統局任職的沈醉寫了《我所知道的戴笠》一書，披露了張露萍等人如何在軍統開展秘密工作，被發覺而後犧牲在貴州息烽快活嶺的事實。以後當選為全國政協委員的沈醉繼續撰文、寫書，澄清這一“軍統電台案”的真相，引起了人們對張露萍冤案的再次關注。
1968年，曾在南方局軍事組工作過的曾希聖在逝世前不久，對一位戰友說：“黎琳(即張露萍 )等人不知道被捕後是否堅強？如果不搞清，一輩子都是遺憾的事情。”
此外，小說《紅岩》中華子良的原型韓子棟，遞交了《關于張露萍等七位共産黨員在息烽集中營被敵人殺害的報告》，受到中央組織部和全國婦聯的高度重視。
息烽集中營幸存者韓子棟
接着要證明：黎琳就是張露萍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1981年12月10日，中共中央組織部作出了查清在敵人監獄裡遇難者的問題的指 示，指出：“搞清這個問題，不僅是對一百多名死難者及其家屬子女負責，也是對現代史上一個重大曆史事件負責。”
在中央訓示下，四川省委組織部複查小組曆時一年多，行程二萬五千裡，經過十二個省、市、自治區，走訪了一百多位有關人員，調閱了大量敵僞檔案，終于查清了張露萍從延安被派回重慶和他們七人被捕原因及在獄中表現，證明了餘家英、餘碩卿、黎琳、張露萍、餘慧琳和曉露等，原是同一個人。
1983年，當複查小組拜訪葉劍英時，葉帥證明：“我想得起，張露萍同志外号叫‘幹一場’。這些人是由我在重慶時單線上司過的。”“張露萍的事迹是南方局曆史的一部分，要歌頌她，學習她，她是我黨的好女兒。要把張露萍同志的事迹整理出來，不僅是對烈士的最好紀念，而且是為了教育後人。”
至此，存疑多年的“軍統電台案”主角終于大白于天下。
可以告慰張露萍英靈的是，1983年中共中央決定追認她為革命烈士。與她一起罹難的其餘六名同志均進入烈士名冊。張露萍的英勇事迹已在重慶烈士紀念館展覽。張露萍的漢白玉雕像巍然屹立。
張露萍漢白玉塑像
2011年，在中國共産黨成立90周年之際，重慶市平劇團專門創造了現代平劇《張露萍》：此外，電視劇《風聲》《暗算》都是以她為原型拍攝。人們以多種方式紀念，在敵人心髒英勇戰鬥、永遠年輕的張露萍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