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說：逃跑的父親

作者：王慶威

一天傍晚，下班回家後發現父親又不在家，我迎着漫天的雪花到小區大門口修鞋的張大爺那裡一打聽，父親果然又坐計程車逃跑了，而且是剛跑不久。

算上這次，父親已經從我家裡逃跑三次了，頭兩次父親不是逃到别處，而是逃回到鄉下老房子那裡去了，那裡住着父親的後老伴兒，我的後媽。

這一次，不用想父親也是逃回到老家去了。

說父親逃跑，是有原因的。父親與後老伴兒都已經是近八十歲的人了，他們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三個月前，父親一不小心在院子裡摔了一跤，出院後就一直住在我家裡。

在父親快要出院的時候，我借着父親養病的機會，找到後媽的兩個兒子商量，說我要把父親接到自己家裡養老，看看他們能不能把母親接回去。

讓我沒想到的是，後媽的兩個兒子一聽這話，立刻與我翻臉了，說我父親當初娶了他們的母親，就得為她養老送終，這個時候想讓他們把母親接回去，沒門兒。

我當時也很生氣，父親與後媽當初走到一起，那是他們老人之間的事情，現在兩個老人年齡都大了，行動也都不太友善，我照顧自己的父親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我總不能再為後媽養老吧？她畢竟有自己的子女。

後媽的兩個兒子都沒有接母親回家的意思，而後媽的身體狀況也不太好，她一個人勉強的能夠自理，已經失去了照顧别人的能力了。是以，我隻能把父親接到自己家裡來照顧。而後媽回不了兒子們的家，就隻能繼續留在父親的老房子裡。

父親第一次逃回老家，在我回去接他的時候，我當時與後媽撒了個謊，就說等父親養好了之後，就把他送回去。當時後媽是既悲又喜，悲的是，她說自己也老了，無能力照顧父親了；喜的是，我說父親養好了病還把他送回到後媽身邊。

那天臨走的時候，後媽佝偻着腰站在大門口兒送父親，一個勁兒地囑咐着拄着雙拐的父親，讓他好好地養病，早點兒回去。

父親也是反過來囑咐後媽，讓她好好地照顧自己，别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的。

當時，我看着兩位老人分别時淚眼汪汪的樣子，心裡很是難受。我當時想，如果後媽知道我不想讓父親回來，和她的兩個兒子不讓她回家時，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呢？

父親第二次逃跑，是上個月的事情了，那時已經進入冬季，父親擔心後媽，是以才偷偷地跑回到老家去的。

那次我把父親接回來的時候，曾經想把我的想法和後媽兩個兒子的态度與父親說一下，但當我看到父親那種對後媽戀戀不舍的樣子時，又沒忍心開那個口。

後來回到家，我曾經含蓄地與父親探讨過将來他與後媽養老的事情，當我把現實狀況一件件地擺在父親面前的時候，父親低頭沉默了好久，最後扔出一句話，說他隻要還能動，就不會與後媽分開，到了不能自理的時候，就憑天由命了。

我看得出來，其實父親也明白我的意思，怎麼說後媽也是有子女的人，如果她老了讓我們來養活，也好像有些說不過去。

這次，父親是頂着大雪打計程車逃跑的，我知道他肯定是擔心後媽，背着我們逃跑的。我曾經跟父親嚴厲地說過，不許他再私自去任何地方，包括回到後媽那裡，因為他的身體狀況，随時都有再次摔倒的可能。

聽完張大爺的描述，我當即攔住一輛計程車向老家而去。半路上，雪是越下越大，等到了老家大門口的時候，雪已經下了有半尺多深了。

我讓計程車司機在大門口等着，一個人氣哼哼地走進了屋裡。當我推開房門，看到後媽一動不動地倒在寒冷的地上，父親滿臉淚水跪在她的面前，一邊搖晃着後媽的肩膀，一邊不斷地喊着後媽名字時，一下子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我把後媽的頭輕輕地抱起，發現她還有微弱的呼吸。

那天晚上，在醫院裡，父親一直陪伴在後媽身邊，不管我如何地勸他休息一下，他就是不聽。

午夜時分，我走到住院部門口，再一次給後媽的兩個兒子分别打了一次電話，這一次後媽的兩個兒子态度很明确，說他們哥倆商量過了，她母親是在與我父親一起生活的時候病倒的，所有的事情都由我們負責。盡管我向他們解釋，說不用他們承擔住院的費用，他們也沒答應要過來看一看。

此時，我想起當初後媽與我父親走到一起時，她的兩個兒子堅決反對的情景和之後幾乎是斷絕了母子關系的狀況，不由得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此刻，我擡頭望着天上的月亮，再看看眼前月光下白茫茫的雪，後媽兩個兒子的話一直盤繞在我的耳邊。一陣冷風吹來，我突然間感到心裡涼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