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檔源自:易品手繪出品
南京的中山東路,公交1路雙層巴士,可是藏着南京曆史浮沉和瑰麗浪漫的寶藏路線。
但如果是貿然前來的人,哪怕是南京土著、老南京,也有可能在明故宮附近暈頭轉向,繞着明故宮遺址公園轉圈圈,而不得其門而入,最後,隻能放下驕傲和愚蠢的導航,找一個面善的人,客客氣氣地問一句:
“您可知道明故宮公園怎麼走嗎?”
周圍出沒的人,幾乎都有被問路的經曆,早已見怪不怪,連嘴都懶得張,用手往前一指,就算是好脾氣有耐心的了。
問路人,順着那懶洋洋的手指頭,轉頭看向那個類似城中花園的地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原來就在眼前啊!
南京明故宮遺址公園
這大概就是被北京的故宮給帶偏了。
在人們的固有思維中,故宮、紫禁城,就應該是宏偉瑰麗、神聖莊嚴不可逼視的,哪裡像眼前的明故宮,盯着偌大的名頭——北京故宮的藍本、明清官式建築的母本、中國宮殿建築的集大成者、遵循禮制秩序的典範、中世紀最大宮殿建築群……卻是如此的不起眼和質樸。
南京明故宮模型
這份失望,等預約登記、檢查健康碼之後,進入公園之後,還要再更新一點。
這裡名副其實的就是一片遺址而已,充作南北兩門的兩座仿古建築,也忒有點兒敷衍了事,加之數字化影音介紹的包裝,實在是對不起一份朝聖的心情。
但是,對于一座曾被譽為“世界第一宮殿”的古代建築而言,既然任何複制都不能超越過往,那還有什麼比空留一片遺址以供後人憑吊,最合乎時宜的呢?
與明故宮遺址公園一路之隔的午朝門公園
更何況,如今的明故宮遺址,隻是當年6.53平方千米皇城、1.16平方千米宮城的冰山一角,而已,連窺一斑而知全豹都做不到。
花了26年時間,朱元璋三築帝王宮宅
滅了陳友諒的朱元璋,終于走向了稱帝的第一步,即位“吳王”。既稱王,這建築新宮殿的事兒自然得提上日程。
新吳王,朱元璋,并不是沒有地方住,住的還是大有來頭的地方——今天位于王府園一帶舊署廨,是原南宋建康府治,也是後來元朝的江南行禦史台衙門。
其實吧,要說這地方也是最合适不過的了。
在宋元兩朝,這片署廨已經是整個江南地區的最高行政中心了,曆經兩朝的擴建、沉澱,這裡的形制規模,作為統禦一方的王府所在,是綽綽有餘的。
但是,朱元璋怎麼可能滿足于一方諸侯的人設呢?
他心裡裝着天下,這宋元府衙再好也終是太過于狹隘了,何況,前朝的終結印證了“國祚不永”,這些都是心懷帝王夢的朱元璋所不能忍受的。
從古至今,高效能人士都具備的一個共同能力,就是多任務共同處理。朱元璋,左手抓着征讨張士誠、北伐大元,右手也沒耽誤選址另建新宮。
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為什麼這麼說呢?南京的土地,太過于稀缺了。
你看,曆史就是不斷地輪回。
六百多年後的今天,南京主城依然少地,是以“地王”頻出,往往拍出的天價,令全國的房地産市場也要抖上三抖。
話扯遠了,還是說回朱元璋的建宮大計。他自己當然不要親自出馬,隻需要交給合适的人。這個人就是他的頭号參謀劉基,也就是傳說中的劉伯溫,号稱“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載”的神人。
劉基
名臣不好當啊,不但得能輔佐得了君王,還得能幫上司處理好家務事,好在劉基精通經史子集,而且擅長易經占蔔等術,經過他的一番考量,為朱元璋定下來了一處可堪築帝王宅的風水寶地——燕雀湖,今天的明孝陵就在旁邊。
燕雀湖
按照古代堪輿之術,地勢低窪的燕雀湖并不适合作為帝王行宮,但是當時的南京,繁華無雙,坊巷密集,已經很難再找到開闊平坦的大塊土地了。
打動朱元璋的就隻有“應天城東,鐘山南麓”的地段優勢,對應上“帝出于震”、“龍盤之頭”的說法了。
1366年,二十萬人鑿山填湖,修築帝宮
當時,朱元璋的身份還隻是吳王,是以新宮的規模有限,隻有中路的外朝和内廷建築,東西寬790米,南北長750米,南午門,東為東華門,西為西華門,北玄武門。
南京故宮模型(南京博物院展品)
曆經一年多,新宮就已經初具規模,前有奉天、華蓋、謹身三殿,殿前左右有文樓和武樓,後有内廷乾清宮、坤甯,以及東西六宮。圜丘、方丘、太廟、社稷壇等祭祀之所也一應俱全。
“敦崇儉樸”大概就是這座新宮最大的特點,一反過去的雕梁畫棟和瑰麗繁複,宮牆隻有一重,通往大殿也隻設了奉天門和午門兩重宮禁,還頗有點時局新氣象。
雖然實際上,很可能是因為時局不穩、大勢未定所不得已而為之的低調……
1368年,朱元璋于南京稱帝,大興土木
這一年,朱元璋終于稱帝了,喜大普奔啊!
第一受益的自然是朱元璋的老家,他下令,應天府為“南京”,開封為“北京”,在老家鳳陽興建中都城,征召了百萬人和幾乎全部的人力物力。
這難道隻是朱元璋衣錦還鄉的心理在作祟?
如果僅僅如此,他也就不是明太祖了。
朱元璋戎馬一生,考慮問題往往基于全局。南京雖有帝王之氣,但并不完美,為長江所阻,偏安一隅,不利于控制更大的範圍。後來的“光頭總統”在這一點上,還是差了點格局。
北方的中原之地,雖有古都的基礎,但常年征戰之下,貧弱凋敝,哪裡有江南來的富庶,适合一個國家的門面呢?
中國曆史上最大的鼓樓——鳳陽明中都鼓樓
是以,隻能是鳳陽。
但是,五六年後,朱元璋突然變了,下诏“突罷中都役作”,也是放棄了中都的計劃,而是集中力量修建南京,并開始拓建、增建,午門左右兩阙、奉天門東西角門、文華殿、武英殿、東華門、西華門等等,都出現在此時。
1392年,再次增建,皇城宮城泾渭分明
朱元璋二十五年,他再度擴建大内,在皇城之外修築了宮牆,牆内為皇城,牆外與宮城。
從此,南京城就有了城門内外的區分。
如今,地産開發商,每拿一塊地,都會裝模作樣地考究一下曆史淵源。
曾經名動一時的中華門外應天府,就牛哄哄地打了一句“本案建造成本2500年”的廣告,仔細想想其實很沒有道理。
且不說,打曆史文化,這中華門外,都已經到了曾經的宮城城門之外,可不是真正的下裡巴人了嗎?就說這個2500年曆史,難道不是對應的南京的任意一塊土地?
話說當年,朱元璋已經當了25年皇帝,有資金、有資曆、有底氣,一口氣建造了端門、承天門、長安左右二門、東安門、西安門、北安門。
禦道兩旁修築了高大的宮牆,将太廟、社稷壇隔離在外,自成一方。
宮城内也非常注重風水問題,還有護城河和内河,也是以建築了五龍橋、青龍橋、白虎橋等。
至此,宮城前就形成了一個巨大的T字型廣場,向南到洪武門,向東是五部,向西是五軍都督府。
今天,當我們站在午朝門上,俯視禦道街兩側的雪松陣陣時,或者闖過午朝門下的城門洞,與禦道街的視線保持一緻時,依然能感受到大明王朝的威壓和氣勢。
午朝門的城門洞
當1402年,永樂大帝朱棣在南京登基繼位,遊走在南京這座故宮中,心中不知道想的是什麼,他對于父親朱元璋的感情應該是複雜和激烈的。
他最重要的一項決定就是遷都北京,同時下令:
凡廟社、郊祀、壇場、宮殿、門阙,規制悉如南京明故宮 ,而高敞壯麗過之。
愛之深,恨之深。
從某種意義上,朱棣才是最像朱元璋的那一個吧。
曆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明故宮從建築之初就先天不足,雖然為了牢固地基,這座宮殿輔以巨石、打入木樁、分層夯實……已經提前做了很多功課,但是依然拯救不了龐大繁冗的宮殿群下沉地陷的命運,還有内澇、排水難、不易防守等緻命性的問題。
似乎,這座宮殿就是朱元璋的化身和象征,随着他的離去,這座曆史中的恢弘奇迹,也在日日夜夜的交替中,經受浩劫、苦難,最終隻遺留下星星點點的斷壁柱基。
在“靖難之役”中,朱允炆點燃的那一把火;
朱棣遷都時,拆明故宮建北京故宮的那些巨石;
明末戰亂時,被亂世發洩了不滿與怒火的那些殘餘宮阙;
太平天國時,諸王肆意拆解故宮殘料,建造起來的王府;
孫中山逝世時,中山東路将明故宮一分為二,連最後的完整性也無法保留了;
更不用說,南京淪陷時,日本人把這裡夷為平地建立飛機場……
縱使,劉基用盡平生絕學,找到了可以建築帝王宅的寶地,如果明故宮曾有王氣森森,也在曆史的浩蕩與浩劫中,逐漸蒸騰、稀薄,最終化為烏有……
今天,頂着明故宮遺址公園的那一方小天地,偏安中山中路的北側,在川流不息的繁華流殇中,默守着平淡而安穩的歲月。
也許,經曆過,才懂這份甯靜的珍貴,與人、與事、與物,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