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風不盡（16）往事

終于吃上晚飯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了。餐桌不大，兩個人都是長手長腳的大男人，對面而坐，難免碰到，但是，他們都心照不宣的安靜吃飯，不去在意偶爾碰到的腿，更不去提剛才那個失控的吻。這樣認真的吃飯，彷佛又回到好多年前，還在老家，還是學生，還沒有這些糾結心事。

晚餐是很家常的一葷一素，外加一份湯。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小，也沒有專門的餐廳，這個多功能的餐桌，既是客廳的茶幾，又是日常吃飯的地方，燈是暖黃色的，菜色被照的格外溫柔有人，讓人不由得放松下來。王奕博吃的分外暢快，他離開家獨立生活已經快要八年了，這樣安靜的在家裡吃家常菜，已經是隻有過年才能享受到的福利。日常他的晚餐，多半都是在舞蹈室的外賣，或者是為了對付趕時間吃的泡面，這種溫情陌陌的晚餐的飯桌，已經很久都沒有了 ，私心裡，他都以為，是不是已經到了過年的時候。而現在隻是盛夏而已，他眼眶有些微微發酸，他想着，或許是湯熱給熏的。

其實，他知道對面這個哥哥在逃避什麼，他也了解，哪兒有那麼容易就被接受的好事呢，他追求的不是别人呐，這哥哥從小收到的情書和表白就多的不像話，更何況他自己也并不是那些容易讓他接受的軟綿綿的女孩子。是以，其實他也不急，反正已經獨自一個人走過毫無希望被回應的十年，而現在，能随時看到他的人，能得到一句他肯定的“試試看”，甚至能偶爾的擁抱乃至親吻，這些都是過去的他隻有在夢裡才敢幻想的事情。此刻，他有點美夢即将成真的迷幻興奮感。

肖塗的心情現在複雜的仿佛一團麻，也不太敢擡頭，悶頭吃飯，眼睛也不好亂瞄，他現在就是希望這頓飯快快吃完，把這孩子早早的打發走才是正途。這會兒的王奕博在他眼裡，總覺得是一頭蓄勢待發的小獅子，總給他随時随地就能咬斷他喉嚨的錯覺。真是奇了怪了，從未被當作獵物追逐過，一旦接受了這個設定，就覺得哪哪都逃不開一樣。這小孩兒意外的有攻擊性，是那種直白而熱烈卻讓他狠心不起來的攻擊性。他開始審視自己，難道這麼多年來的人生，自己對自身認知不夠準确麼？還是說，之前的30年都太混蛋了，老天都看不過去，派來個小冤家折磨他？

這餐飯的安靜氛圍是被一個無意中的肢體接觸打斷的。

兩個人盛湯的手無意中碰到了一起，肖塗彷佛受驚的兔子，迅速撤回手，耳朵開始不可抑制的泛紅，眼睛瞟向别處，肢體語言一派不自然的低頭扒飯，桌子下的長腿都縮的不能再縮，肩膀微微收攏着，是個防備又謹慎的姿态。他一點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的這一系列反應，在王奕博的眼裡有多可愛，如果這個時候，他能擡頭看一眼對面的小孩兒，就能看到他微微眯起來的眼睛，如果再仔細看，還能發現，這人的舌頭頂了一下自己的腮幫子。這是一個食肉動物看着自己獵物興奮起來的表情。

王奕博知道他哥有很多不太仔細觀察就不容易發現的小習慣和小動作，原來都是遠遠地看，他總覺得，仿佛是個什麼小動物，今天真的确準了，他哥就是一隻兔子，還是那種警惕心特别強，長不大的小白兔。無意識瞪大的眼睛，不知道往哪裡落點的眼神，因為緊張而微微泛紅的眼角，還有迅速蹿紅的耳朵尖兒，更别提略微有一些逃跑傾向的肢體動作。真的像一隻軟綿綿的兔子。他想把這隻兔子一隻牢牢的含在自己的嘴巴裡。

他還記得高中的時候，借着參加舞蹈比賽，或者是練舞的便利，他經常逃課去他的大學偷偷看他。

有一回，他結束在他大學附近的比賽已經很晚了，那天比賽他輸了，心情有點糟，拒絕所有隊友的安慰，酷酷的踩着滑闆就走了。饒了一圈，還是想去看看他，說不定，今天就有勇氣打給他，去他寝室待一會兒也好。他找到他是在他學校裡出名的情人路，路燈昏暗，兩邊的樹長得又密又高，遠遠看到他在和他當時的女朋友接吻，心裡一股火再怎麼也壓不下去，滑着滑闆直直沖過去，到了他們旁邊一個急停，有點挑釁的打了個口哨。眼睜睜看着肖塗摟着受驚的女朋友怒瞪過來，看到是他，眼裡的怒加了點驚訝和不解。他就那麼看着他安撫懷裡受驚的女朋友，低聲哄她别生氣别害怕，這個隻是一個鄰居的弟弟。王奕博聽着他解釋，心裡的氣更勝了一層，又不想表現，生硬的站在當場。

“奕博，你等我一會兒哈，我把她送回寝室，你個小孩兒，來了也不知道說一聲。”

“嗯。”

“去前面等我，前面有個休息椅。”

“行。”

等到肖塗跑回來的時候，王奕博已經在椅子上做了半個小時了，他遠遠看着他跑回來，逆着光，有種夢幻的光影感，他心口的憋悶一下子就淡了很多，等到這哥哥跑到近前，喘着氣詢問他怎麼這麼晚來找他的時候，他看到他額頭冒出來的汗，還有因為奔跑微微泛紅的臉，心裡的憋悶一下子就沒了。幸好，是決定了來找他，還好，決定了等他。

“我比賽輸了。”

“啊？什麼時候，在哪兒啊？”

“就在你學校附近。”

“你們隊裡有人埋怨你了？”

“沒有。”

“赢你的人嘲諷你了？”

“也沒有。”

“覺得裁判針對你了？”

“也不是。”

“沒覺得不公平？”

“沒有。那個人跳了10年了，技術、平衡、大招都很好。我輸得不虧。”

“啊，那就行。輸了就輸了，你才多大，未來的路長着呢，走，哥請你吃宵夜。”

“你不陪女朋友了？”

“送回去了。你也是，沒看到哥什麼情況麼？大家都是男人，你怎麼那麼不懂事兒呢？”

“我還沒成年。”

“是，我耽誤祖國花朵茁壯成長了，走吧走吧！”

肖塗在前面走，王奕博拿着滑闆在後面跟着，少年的骨骼剛剛有了成年人的樣子，瘦削的肩胛骨支棱着撐起後背的白T，看在滑闆少年的眼裡，就像一對要展開的翅膀。他所有的煩悶和惱火，都因為這個昏暗路燈下的背影，被奇迹般的安撫了下去。他有看到他的小動作，微微有點抱緊的雙肩，攥緊的手，比平時更大更快的步子。王奕博猜到，肖塗肯定是因為和女朋友的約會被打斷了，有點不高興，可是他還是耐着性子陪自己，問的問題都那麼熨帖他的心。是以，就不管剛才撞見的，他和别人的親吻，隻關心當下，那個帶自己去吃宵夜的背影。況且，自己還和他一塊兒做過了情人道，真好。

那天晚上的月亮和今天晚上的月亮重合起來，王奕博看着肖塗頭頂的發旋，臉上笑起來。

哥，不管多少年，月亮和你，都一樣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