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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聖水》之三:愛情

作者:索之

愛情

大學畢業後,年輕漂亮的黃秋豔成了許多人追求的對象。和所有的年輕人一樣,她渴望愛情,希望能找到一個有知識有文化,能和自己心意相通的人結婚。但不幸的是,那樣人都成了别人的丈夫,或者是,那樣的男人都躲藏在什麼地方,始終沒有出現。更為不幸的是,天真無邪的她被一個社會流氓盯上了。這個流氓,從上中學的時候起,就吃喝嫖賭,無惡不作。但流氓的家庭背景深厚,高中畢業就找到了一個不錯的工作。這流氓雖然有一個體面的工作,但骨子裡仍然是一個流氓,而且,因為工作的掩護,更容易讓那些剛入社會的姑娘上當受騙。在他殘害了許多如花似玉的姑娘後,黃秋豔算是他的第五個殘害對象。在黃秋豔認識到他的流氓本質後,也進行了抗争。但在這場抗争中,黃秋豔基本上就是一個待宰的羔羊。在家庭、社會和所有因素的威逼利誘下,她甚至和那個流氓領了結婚證。但那不是婚姻,更不是愛情,那是一場戰争,而且是一場持久戰。戰争持續了五年,五年後,她脫離了戰場。在這五年的戰争中,她的後腦勺上留下了一個二厘米長的傷疤,左手丢掉了無名指。這些都沒有什麼,關鍵是,她丢掉了對美好愛情的幻想。

任何事情,有失必有得。經過這五年地獄般的磨練,黃秋豔從一個天真無邪的女孩成長為一個成熟的女人,不再幻想那種虛無缥缈的愛情。在這五年裡,她學會了許多東西,她知道,要想在這個弱肉強食的社會裡生存和生活,就需要順應時代潮流,積累資本,增加自己的實力。而積累資本增加實力的一個最有效途徑,就是權力。于是,又過了五年,她成了辦公室主任。三十四歲那年,她成了縣上最年輕的一位副局長。作為一個副局長,在官場上,權力不大,還是一個羔羊,但在生活中,她再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這十多年裡,黃秋豔用盡了自己的聰明才智,都是為了權力,個人問題從來就沒有考慮過。當然,在這期間,她也遇到過條件不錯的男人,但就是沒有那種感覺和沖動,她不想把自己和一個沒有感覺的男人捆綁在一起。或者這樣說吧,在她的内心深處,仍然存在着一個美好的愛情,而且,随着時間的推移,這愛情越來越神聖。因為她心中的愛情越來越神聖,她就更不想随便找個男人,玷污了心裡的這份愛情。

黃秋豔相信,總有一個命中注定的男人,在某個地方等着她。

那年國慶節前,家裡的水管壞了。黃秋豔找到便民服務手冊,打了電話。不到十分鐘,修理工就來了。在修理工檢查水管的過程中,她總覺得,這個人是不是在那裡見過。很顯然,這個人就是一個修理工,她不可能在那裡見過他。但是,為什麼會有這種熟悉的感覺呢。而且,她感覺渾身發熱,心跳加速。

“你叫什麼名字。”黃秋豔問。

“田光華。”修理工沒有回頭,他正低着頭,看洗臉盆下面水管的接口。

“田光華,那你認識我嗎?”

“不認識。”田光華擡起頭,看了黃秋豔一眼,然後笑着說:“我是第一次見你。”

“我們是不是在那裡見過面,我昨看你這麼面熟。”黃秋豔還是不死心,這也許是過去的一個熟人,隻是一時記不起來了。

“也許我和你的那個熟人長得像吧,但我們真的不認識。”

洗臉盆下的一個三角接頭破裂了,田光華關掉水閥,換了一個新的三角接頭,好了。

田光華站在門口,要走了。

但黃秋豔還在想,我是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人,她楞在那裡,忘了給田光華修理費。

田光華在那裡站了一會,發現她在發楞,就說:“水管修好了,我走了。”

“噢,好的,謝謝呀。”

說完這句話,黃秋豔仍然站在那裡發呆,她并沒有給田光華錢的意思。好像田光華真的是一個熟人,幫了一點忙,隻說一句謝謝就行了。

這種事,田光華還是第一次遇到。

回去的路上,田光華想,這女人怎麼這樣呀,一句謝謝就完了,我可是靠這個生活的,就這一句謝謝能當飯吃嗎。看來這個女人神經有問題,一會兒說認識我,一會兒又站在那裡隻顧發呆,不給我修理費。不過,就換了一個三角接頭,一個三角接頭,就兩塊錢,也不算什麼大事。算了,她也許是一個瘋女人,這種人還是不要惹為好。

到家的時候,田光華感覺肚子餓了,他想,今天這麼倒黴,不如不做飯了。他走進樓下那個小飯館,他就住在樓上,這小飯館的老闆也是他的房東,平時不想做飯時,田光華都是在這裡吃飯。

看到田光華不高興的樣子,老闆就問他:“你這心不在焉的,有什麼心思。”

“沒有,我能有什麼心事。”

不過,那個女人,那個女人不像是神經有問題。現在想來,那個女人漂亮、溫柔。很顯然,她還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對自己也算禮貌,不像他經常遇到的那些家庭主婦,始終擺着一幅盛氣淩人的樣子。吃完飯回到自己的住處,田光華發現,自己又在想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呢,好像是叫黃秋豔,對,就是黃秋豔。啊,我為什麼會想這個女人,這沒有原因呀,她隻是我的一個客戶,和别的客戶不同的是,她沒有給我付錢。想着想着,這個開始讓他覺得有神經病的女人,慢慢地變得清晰起來。他想到了黃秋豔看他的眼神,那眼神不是一般的眼神,那眼神裡有一道光,當時不太在意,現在他發現,那道光使黃秋豔的眼神迷離,就像是水面上的波紋,一直在他眼前晃悠,讓他心醉神迷。這時,電話響了,又有新的活路。在去幹活的路上,田光華想,我就是一個水管修理工,一個生活在最下層的人,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呢。也許是我自作多情,也許是我看花了眼,也許是錯覺,生活中經常會有一些錯覺,對吧。

田光華走了,黃秋豔才回過神來。她關上門,坐在沙發上。啊,沒有付工錢。她拿起電話,卻又放下了。田光華,一個水電修理工,水電修理工,水電修理工,她在心裡默默地念叨着。烏黑發亮的頭發,棱角分明的五官,還有那身材,所有的一切好像都不一樣。她接觸的那些男人,在辦公室裡養尊處優慣了,完全沒有了男人的樣子。而這個田光華,這個水電修理工,和那些男人完全不同。重要的是他的眼睛,在他們互相對視的那個瞬間,她看到他清澈透亮的眼睛裡散發出了一絲憂郁的神情。更重要的是,從他剛進門,她就感覺到,這不是一個陌生人,而是她身體裡的另一個自己。或者說,他像是她身體的一部分,隻是從她的身體裡分離了出去,遊蕩了一段時間,現在又回來了。這樣想着的時候,她又感覺到渾身發熱,内心煩躁。她想抓住他,把他據為己有。于是,在那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裡,她就坐在那裡,口裡默默地叫着,田光華,田光華,田光華,每念叨一次,心裡的狂熱就增加一份。

上班的路上,黃秋豔不再像過去一樣,昂首闊步,目視前方,而是左顧右盼,像一個偵探一樣掃視她周圍的一切。她想,也許那個田光華正在那個角落等着她,也許田光華正要去誰的家裡修理水管和電燈,正從自己面前走過。

一個人向她走來,像是田光華,她的心跳加劇。但到眼前的時候,卻不是,那隻是一個身材和走路姿勢和田光華相似的男人,他不是田光華。

國慶節期間,她沒有出去。第一天,她洗了家裡所有需要洗的東西。第二天,天下雨,她坐在家裡看電視,一直看到頭昏眼花後,就睡覺。第三天早晨,她把一個壁燈撞壞了。她拿起了電話,猶豫片刻還是撥通了田光華的電話。

“喂,我家的壁燈壞了,有時間吧。”

“現在沒有時間,下午有時間。”

“下午幾點能來。”

“兩點左右吧。”

“那好,就下午兩點。”

挂了電話,黃秋豔去了超市。她考慮了各種可能性。也許自己看走眼了,也許他就是一個一般的修理工,沒有什麼特别的,也許他就是她命中注定的那個男人,也許,也許,管它呢,反正上次忘記給修理費,應該請他吃頓飯。家裡吃,還是外面吃,她猶豫再三,還是在家裡吃吧。

二點二十五分,田光華來了。

“一個外地朋友過生日,去玩了幾天,剛回來。”田光華說:“本來一點鐘車就到的,但是國慶節,路上堵車,回來遲了。”

這一次田光華不再穿那個工作服,而是穿着一件休閑夾克,看起來不象是一個修理工。

“是不是還沒有吃飯,我飯做好了,先在我這裡吃點飯。”

“還是先看燈吧。”

壁燈燈罩是塑膠做的,掉在地下,中間裂開了一個口子。燈管掉到地上,已經碎了。

“燈管和燈罩都要換。這簡單,我去買個新的來換上就行了。”

田光華出門後,黃秋豔狂跳的心才稍微平和了一些。這是過去從來也沒有過的感覺,從來沒有,活了三十多歲,第一次有了這種欣喜、緊張、刺激的體驗。她從廚房走到客廳,再從客廳走到陽台,她努力平複自己的心情。不論怎麼說,言語和行為都要得當才好。

壁燈安裝好後,飯菜也擺好了。看着桌子上的飯菜,田光華想,這不會是一個夢吧,這裡所有的感覺,隻有在夢中才能體會到。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感覺臉上發燒。難道是這女人的目光在作祟。這女人的目光有毒。這女人,這房子,這周圍的一切,難道是一種幻覺。啊,不會是這個房間裡有鬼吧,這裡鬧鬼。哈哈,怕什麼,反正我一無所有,就是有鬼,這女人真的就是一個追命的女鬼,我也沒有什麼好怕的。吃飯就吃飯,反正上次她沒有付我修理費,吃她頓飯,怎麼了。

“你家裡都有什麼人。”黃秋豔沒有吃飯,她坐在那裡看田光華吃。

“家裡還有父母,他們都住在農村。”

“你還沒有結婚。”

“二十年前結過婚,但是,媳婦和别人跑了。”

“沒有再找一個。”

“沒有,沒有合适的。而且你看,我這工作,那個女人願意嫁給我。”

黃秋豔笑了笑,沒有說話。但田光華從她的眼裡看出,她在猶豫。就在田光華吃完飯,要走的時候,黃秋豔還是說了。

“有件事,我想求你幫忙,你看行吧。”

“是你家裡還有那裡的水電有問題嗎,這你盡管說行了,我就是幹這的。”

“不是,你看這幾天放假是吧,我想去四川玩,卻沒有人陪我,你能陪我去嗎。”

田光華有點驚訝,這女人,哎,他站在在門口,平靜了一下心情說:“那你的家人呢,讓你家人陪你去呀。”

黃秋豔笑了笑說:“我是一個單身女人,父母離的遠,這裡沒有什麼家人。”

“這合适嗎。”田光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回答。

“有什麼不合适的,如果你願意,我們明天就出發。”

“這。”

“好了,就這麼決定了。你不需要準備什麼,東西我會準備好。明天早晨八點,到時,我開車去接你。”

晚上,有人給黃秋豔打了電話,說是局長要退居二線。打電話的是一個縣級上司,他是提醒黃秋豔,有機會從副局長升為局長。這位縣級上司,是黃秋豔仕途中的貴人,黃秋豔三十多歲能當上副局長,他功不可沒。

挂了電話,黃秋豔自問:還去四川嗎。

當然,為什麼不去。當她第二天早晨把車停在田光華樓下的時候,她想,什麼副局長正局長的,都見鬼去吧。

2017年10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