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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蘇東坡:伴父攜弟入三峽,一路行來一路歌

作者:三峽孬張
早年蘇東坡:伴父攜弟入三峽,一路行來一路歌

瞿塘峽

乘舟入峽:一路行來一路歌

眺望長江三峽西陵峽口,置身蘇氏父子三人遊覽并留下墨迹的三遊洞,我心潮起伏,浮想聯翩且頓生傻念:倘若西來的帆船在此被卷入“泡漩”,假如峽江的巨浪将那一葉小舟掀翻……大宋王朝的政壇上會短少一個“逆臣”,而文學藝術的星空會缺失一顆耀眼的明星。

早年蘇東坡:伴父攜弟入三峽,一路行來一路歌

蘇轼畫像

可曆史就是曆史,是不能夠重演和假設的。于是我傻笑着出入三遊洞,極力搜尋着蘇氏父子的足迹,從其背後追趕,徑自趕往仁宗當政的大宋王朝……

宋仁宗嘉祐四年(1059),蘇轼兄弟守母喪畢,九月與弟蘇轍侍父蘇洵自眉州經渝州,刻意乘舟東下三峽返京。川江行船古時是很艱難和危險的,自渝州一路東下,在人力條件隻可白天行動,“自古川江不夜航”。這一路停停走走,走走停停,使蘇氏父子領略了三峽的壯美,亦體驗了旅途的險惡。他們遊覽了豐都鬼城、忠縣白公祠、雲陽張飛廟、夔州白帝廟、巫山神女廟、秭歸屈原祠和昭君宅、宜昌黃陵廟等名勝古迹。在雄奇險峻的長江三峽,人們都聽到了年輕的蘇轼獨特的歌吟——

入峽

自昔懷幽賞, 今茲得縱探。長江連楚蜀, 萬派瀉東南。

合水來如電, 黔波綠似藍。餘流細不數, 遠勢競相參。

入峽初無路, 連山忽似龛。萦纡收浩渺, 蹙縮作淵潭。

風過如呼吸, 雲生似吐含。墜崖鳴窣窣, 垂蔓綠毵毵。

冷翠多崖竹, 孤生有石楠。飛泉飄亂雪, 怪石走驚骖。

絕澗知深淺, 樵童忽兩三。人煙偶逢郭, 沙岸可乘藍。

野戍荒州縣, 邦君古子男。放衙鳴晚鼓, 留客薦霜柑。

聞道黃精草, 叢生綠生篸。盡應充食飲, 不見有彭聃。

氣候冬猶暖, 星河夜半涵。遺民悲昶衍, 舊欲接魚蠶。

闆屋漫無瓦, 岩居窄似庵。伐薪常冒險, 得米不盈甔。

歎息生何陋, 劬勞不自慚。葉舟輕遠泝, 大浪固嘗谙。

矍铄空相視, 嘔啞莫與談。蠻荒安可住, 幽邃信難*。

獨愛孤栖鹘, 高超百尺岚。橫飛應自得, 遠揚似無貪。

振翮遊霄漢, 無心顧雀鹌。塵勞世方病, 局促我何堪。

盡解林泉好, 多為富貴酣。試看飛鳥樂, 高遁此心甘。

早年蘇東坡:伴父攜弟入三峽,一路行來一路歌

舟行三峽

眼見着真實且魂牽夢萦的三峽入口瞿塘峽,蘇氏父子敬慕李杜,便棄舟登岸遊覽起來。眉州蘇家殷實,此番返京非同前三年了:三年前是走金牛古道由長安赴汴京趕考,而今兄弟雙雙入仕,守孝期滿北上,爺兒們悠哉遊哉,玩興很濃。加之父子均是寫詩高手,于遊曆中吟詩遺墨,着實也算是一種很好的自我宣傳。

蘇轼父子進入長江三峽,凡駐留遊覽處,均各自賦詩甚多。限于篇幅,本文着重介紹東坡寫的幾首峽江詩:

白帝廟

朔風催入峽, 慘慘去何之?共指蒼山路, 來朝白帝祠。

荒城秋草滿, 古樹野藤垂。浩蕩荊江遠, 凄涼蜀客悲。

遲回問風俗, 涕泗憫興衰。故國依然在, 遺民豈複知。

一方稱警跸, 萬乘擁旌旗。遠略初吞漢, 雄心豈在夔。

崎岖來野廟, 闵默愧當時。破甑蒸山麥, 長歌唱竹枝。

荊邯真壯士, 吳柱本經師。失計雖無及, 圖王固已奇。

猶餘帝王号, 皎皎在門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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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鹽井

五行水本鹹, 安擇江與井?如何不相入, 此意誰複省。

人心固難足, 實體偶相逞。猶嫌取未多, 井上無閉绠。

八陣碛

平沙何茫茫, 仿佛見石蕝。縱橫滿江上, 歲歲沙水齧。

孔明死已久, 誰複辨行列。神兵非學到, 自古不留訣。

至人已心悟, 後世徒妄說。自從漢道衰, 蜂起盡奸傑。

英雄不相下, 禍難久連結。驅民市無煙, 戰野江流血。

萬人賭一擲, 殺盡如沃雪。不為久遠計, 草草常無法。

孔明最後起, 意欲掃群孽。崎岖事節制, 隐忍久不決。

志大遂成迂, 歲月去如瞥。六師紛未整, 一旦英氣折。

惟餘八陣圖, 千古壯夔峽。

巫山

瞿塘迤逦盡, 巫峽峥嵘起。連峰稍可怪, 石色變蒼翠。

天工運神巧, 漸欲作奇偉。坱軋勢方深, 結構意未遂。

旁觀不暇瞬, 步步造幽邃。蒼崖忽相逼, 絕壁凜可悸。

仰觀八九頂, 俊爽淩颢氣。晃蕩天宇高, 奔騰江水沸。

孤超兀不讓, 直拔勇無畏。攀緣見神宇, 憩坐就石位。

巉巉隔江波, 一一問廟吏。遙觀神女石, 綽約誠有以。

俯首見斜鬟, 拖霞弄修帔。人心随物變, 遠覺含深意。

野老笑我旁, 少年嘗屢至。去随猿猱上, 反以繩索試。

石筍倚孤峰, 突兀殊不類。世人喜神怪, 論說驚幼稚。

楚賦亦虛傳, 神仙安有是。次問掃壇竹, 雲此今尚爾。

翠葉紛下垂, 婆娑綠鳳尾。風來自偃仰, 若為神物使。

絕頂有三碑, 诘曲古篆字。老人那解讀, 偶見不能記。

窮探到峰背, 采斫黃楊子。黃楊生石上, 堅瘦紋如绮。

貪心去不顧, 澗谷千尋缒。山高虎狼絕, 深入坦無忌。

溟蒙草樹密, 囪蒨雲霞膩。石窦有洪泉, 甘滑如流髓。

終朝自盥漱, 冷冽清心胃。浣衣挂樹梢, 磨斧就石鼻。

徘徊雲日晚, 歸意念城市。不到今*年, 衰老筋力憊。

當時伐殘木, 牙蘖已如臂。忽聞老人說, 終日為歎喟。

神仙固有之, 難在忘勢利。貪賤爾何愛, 棄去如脫屣。

嗟爾若無還, 絕糧應不死。

早年蘇東坡:伴父攜弟入三峽,一路行來一路歌

巫峽

神女廟

大江從西來, 上有千仞山。江山自環擁, 恢詭富神奸。

深淵鼍鼈橫, 巨壑蛇龍頑。旌陽斬長蛟, 雷雨移滄灣。

蜀守降老蹇, 至今帶連寰。縱橫若無主, 蕩逸侵人環。

上帝降瑤姬, 來處荊巫間。神仙豈在猛? 玉座幽且閑。

飄蕭駕風馭, 弭節朝天關。倏忽巡四方, 不知道裡艱。

古妝具法服, 邃殿羅煙鬟。百神自奔走, 雜沓來趨班。

雲興靈怪聚, 雲散鬼神還。茫茫夜潭靜, 皎皎秋月彎。

還應搖玉佩, 來聽水潺潺。

巴東

過巴東縣不泊,聞頗有萊公遺迹。

萊公昔未遇, 寂寞在巴東。聞道山中樹, 猶餘手種松。

江山養豪俊, 禮數困英雄。執闆迎官長, 趨塵拜下風。

當年誰刺史, 應未識三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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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灘

新灘

扁舟轉山曲, 未至已先驚。白浪橫江起, 槎牙似雪城。

番番從高來, 一一投澗坑。大魚不能上, 暴鬣灘下橫。

小魚散複合, 瀺灂如遭烹。鸬鹚不敢下, 飛過兩翅輕。

白鹭誇瘦捷, 插腳還攲傾。區區舟上人, 薄技安敢呈。

隻應灘頭廟, 賴此牛酒盈。

新灘阻風

北風吹寒江, 來自兩山口。初聞似搖扇, 漸覺平沙走。

飛雲滿岩谷, 舞雪穿窗牖。灘下三日留, 識盡灘前叟。

孤舟倦鴉軋, 短纜困牽揉。嘗聞不終朝, 今此獨何久。

隻應留遠人, 此意固亦厚。吾今幸無事, 閉戶為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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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灘天險

昭君村

昭君本楚人, 豔色照江水。楚人不敢娶, 謂是漢妃子。

誰知去鄉國, 萬裡為胡鬼。人言生女作門楣, 昭君當時憂色衰。

古來人事盡如此, 反覆縱橫安可知。

黃牛廟

江邊石壁高無路, 上有黃牛不服箱。廟前行客拜且舞, 擊鼓吹箫屠白羊。

山下耕牛苦硗确, 兩角磨崖四蹄濕。青刍半束長苦饑, 仰看黃牛安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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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牛廟(黃陵廟)

蝦蟆背

蟆背似覆盂, 蟆頤似偃月。謂是月中蟆, 開口吐月液。

根源來甚遠, 百尺蒼崖裂。當時龍破山, 此水随龍出。

入江江水濁, 猶作深碧色。禀受苦潔清, 獨與凡水隔。

豈惟煮茶好, 釀酒應無敵。

順利出峽:三遊洞壁留佳話

在船上颠簸了多日,父子三人終于順利闖出了西陵峽。在峽州(宜昌)安頓下來後,聽聞這裡有個三遊洞, 是老前輩白居易、白行簡、元稹三人會于夷陵并共同吟和之所在,立即請人帶路,興沖沖趕到了那裡。

三遊洞位于宜昌西北十餘裡,是西陵山北峰峭壁上的山洞。它背靠長江三峽的西陵峽口,面臨下牢溪,洞奇景異,山水秀麗。唐元和14年(819年),白居易、白行簡、元稹三人會于夷陵(今湖北宜昌),同遊洞中,各賦詩一首,并由白居易作《三遊洞序》,寫在洞壁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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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遊洞景區

三遊洞地勢險峻,形如覆蓬,冬暖夏涼,洞室開闊,呈不規則長方形,深約30米,寬約23米,高約9米,是古代地下水沿岩層岩面不斷溶蝕,并經塌陷而形成的 石灰岩溶洞。它的地層地質年代為寒武紀,距今約五億至六億年,洞中岩石褶皺起伏,斷裂縱橫,千姿百态,有似圓若方的鐘乳石柱三根,垂直平行橫列,将洞隔成 相通的前後兩室:前室明曠,詩文滿壁;後室幽奧,旁有耳洞,可通于外。後室頂部空圓若懸鐘,以石投擊,其聲如鐘,石子落地,其響如鼓,故有“天鐘地鼓”之 說。

蘇轼父子三人乘興而來,看洞壁題詩及白老序作,仿佛冥冥之中與三位前輩晤面,竟也仿效他們三位,亦各自題詩一首刻于洞壁之上。蘇轼寫的詩如下——

遊三遊洞

凍雨霏霏半成雪, 遊人屦凍蒼苔滑。

不辭攜被岩底眠, 洞口雲深夜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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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遊洞

傳回峽州住所後,蘇轼又補寫了一首詩,并且還加注曰:遊洞之日,有亭吏乞詩,既為留三絕句於洞之石壁。明日至峽州,吏又至,意若未足,乃複以此詩授之:

一徑繞山翠, 萦纡去似蛇。忽驚溪水急, 争看洞門呀。

滑磴攀秋蔓, 飛橋踏古槎。三扉迎北吹, 一穴向西斜。

歎息煙雲老, 追思歲月遐。唐人昔未到, 古俗此為家。

洞暖無風雪。 山深富鹿豭。相逢衣盡草, 環坐髻應髽。

竈突依岩黑, 樽罍就石窪。洪荒無傳記, 想像在羲娲。

此事今安有, 遺蹤我獨嗟。山翁勸留句, 強為寫槎牙。

後人為紀此文壇逸事,将此洞取名為三遊洞。謂白氏三人行為“前三遊”,蘇轍父子三人行則稱之為“後三遊”。

蘇轼随父親弟弟逗留峽州期間,贍仰了歐陽修居住的至喜亭,還即興創作了一首長詩,錄下了入峽及出峽後的感受:

出 峽

入峽喜巉岩, 出峽愛平曠。吾心淡無累, 遇境即安暢。

東西徑千裡, 勝處頗屢訪。幽尋遠無厭, 高絕每先上。

前詩尚遺略, 不錄久恐忘。憶從巫廟回, 中路寒泉漲。

汲歸真可愛, 翠碧光滿盎。忽驚巫峽尾, 岩腹有穿圹。

仰見天蒼蒼, 石室開南向。宣尼古廟宇, 叢木作帏帳。

鐵楯橫半空, 俯瞰不計丈。古人誰架構, 下有不測浪。

石窦見天囷, 瓦棺悲古葬。新灘阻風雪, 村落去攜杖。

亦到龍馬溪, 茅屋沽村釀。玉虛悔不至, 實為舟人诳。

聞道石最奇, 寤寐見怪狀。峽山富奇偉, 得一知幾喪。

苦恨不知名, 曆曆但想像。今朝脫重險, 楚水渺平蕩。

魚多客庖足, 風順行意王。追思偶成篇, 聊助舟人唱。

乘舟出峽後的蘇轼,仕途可謂艱難,一生“三起三落”。神宗時曾任祠部員外郎,因反對王安石新法而求外職,任杭州通判,知密州、徐州、湖州。後以作詩“謗讪朝廷”罪貶黃州。哲宗時任翰林學士,曾出知杭州、穎州等地,官至禮部尚書。後又貶谪惠州、儋州。北還後第二年病死常州。南宋時追谥文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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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峽

官人蘇東坡,作為不大。詩人蘇轼,流芳千古。幸與不幸,都被他占了。後學我輩瞻讀其三峽詩并琢磨其人品,可謂感慨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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