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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明 | 我與宋本《荀子》結緣

劉明 | 我與宋本《荀子》結緣

2007年,我從清華大學中文系研究所學生畢業到國家圖書館工作,被安排到善本組。不久便遇上國家開展“中華古籍保護計劃”,要進行第一批國家珍貴名錄的申報和評審工作。後來,上司安排我去參加第三期古籍普查教育訓練班,聽專家老師講課。印象最深的是李緻忠先生講宋本,他特别提到館藏有一部宋本《荀子》,刻得很漂亮;還說有一位唐仲友在台州也刻了《荀子》,派金婆婆誘使蔣輝來刻書,蔣輝因僞造會子版而入獄……講得很是生動有趣。

教育訓練結束後回到組裡,上司安排我填寫珍貴古籍申報書,同時到善本庫房給要申報名錄的善本書做核對工作,包括校核申報書填寫的内容、測量開本及闆框尺寸等。這使我這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像劉外婆進了大觀園一樣看到了庫房裡許多一流的善本,看到了實物形态的宋版書《荀子》。

2008年,第一批國家珍貴古籍名錄特展展出了宋本《荀子》,我很榮幸地擔任特展值班講解員。可惜除了向社會觀衆講《荀子》是宋刻本、傳世孤本、刻字字大如錢、印得很漂亮之外,我講不出什麼其他的東西。特展結束後,總結自己做講解工作的體會,覺得還需要對展品有更深入的認識,這樣才能講得更加豐富飽滿。

2009年,第二批國家珍貴古籍特展展出了遼甯省圖書館藏的宋刻本《揚子法言》,是專門展陳在漢氏櫃裡的,很搶眼。聽專家先生說這部《揚子法言》的刻法與《荀子》如出一轍,也是南宋中後期遞翻的。頓時有茅塞頓開之感,原來宋代同一家所刻或屬于同一系統的書,會在刀法、版式及行款上具有相似性。我當時萌發一個念頭,要把《荀子》好好研究一番。

恰好從2008年底開始部裡策劃宋元善本書志的撰寫,我就選擇了《荀子》,逐頁翻看了此書的再造善本。發現“敦”“廓”兩字阙筆,當然是甯宗時的刻本。裡面的刻工翁遂參與了嘉定四年(1211)江右計台本《春秋繁露》和嘉定十五年(1222)南康軍本《儀禮經傳通解續》的刊刻,翁遂是江西籍刻工。我懷疑《荀子》是江西刻本,苦于沒有更多的證據。

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在寫館藏元相台嶽氏本《孝經》、《論語》和《孟子》書志時,讀到張政烺先生根據元人鄭元祐《僑吳集》的記載,考證相台嶽氏乃元人嶽浚而非宋人嶽珂,很受啟發。意識到元人去宋未遠,一些元人的記載可能為認識宋版書提供很多第一手的資料。回到家匆匆吃點飯,我就跑到清華圖書館裡查檢元人的文集。有一天我查到了一部吳師道的《禮部集》,其中有這樣一段記載:“吳郡錢佃刊此書于江西漕司,據元豐監本參校,自謂特為精好,而陳振孫《書錄》亦推其視他本最為完善。今考之則文字訛舛甚多,二公蓋未嘗細察也,校刻之難可不慎欤!嘉定中,權知隆興滕強恕再取漫滅者新之,亦未及此。”就是說,嘉定年間江西漕司滕強恕以漫漶的錢佃舊本再刻。我太興奮了,宋本《荀子》是不是就是滕強恕的再刻本呢?時間、刻工都能對得上,也隻好這麼推測了。

在翻看資料的過程中,我注意到熙甯間刻的監本《荀子》,有的稱熙甯監本,有的則稱元豐監本,而且還都是宋人的叫法,這是咋回事呢?一時百思不得其解,苦想、困惑和失望的情緒陪伴了我數個夜晚。我随手翻起了我寫的書志文字,眼光落在校勘人等銜名處時停了一下。魯壁靈光,乍然一現,會不會這裡面有“文章”?我查《宋史》比對每位校勘官的生平,對完後發現參加《荀子》校刻工作的官員可以分為兩類人:一類是支援王安石變法的人,一類是反對變法的人。終于明白了,原來熙甯間校刻《荀子》時,因呂誨、趙抃、唐介、錢公甫、顔複、韓端彥反對變法,而遭到罷官或貶谪,使《荀子》的校刻工作暫時停滞,一直到變法結束後的元豐年間,才恢複校刻工作而完成最終的刊刻。這也就是為何宋人或稱熙甯監本或稱元豐監本的原因。

這樣一來,館藏的這部《荀子》應該是南宋嘉定滕強恕重刻錢佃本。自己才疏學淺,對《荀子》的認識也隻能到這個程度了,前後的求索“掙紮”,可謂是一番精神上的“苦旅”吧。

來源: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