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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北撚軍起義,一場被“黑化”的農民運動

文/漁舟唱皖

張樂行故居位于安徽省亳州市渦陽縣城西北的張老家村,低牆矮屋,雖有松柏掩映,但也并不起眼,與他同時期的清朝封疆大吏故居想比,簡直“不值一提”。

皖北撚軍起義,一場被“黑化”的農民運動

就是在

這不起眼的幾間小屋中,它的主人謀劃了一場攪動清朝18年的戰争——撚軍起義。

撚軍起義的原因

在撚軍為何起義的諸多因素中,其中一種說法最受追捧,美國人類學家瓦萊麗·赫德森及安德莉亞·鄧波爾在其著作《光棍危機:亞洲男性人口過剩的安全啟示》一書中将發轫于19世紀中期的“撚軍運動”歸結是一種性别失衡而導緻的農民動亂,國内不少學者則視此結論為圭臬,總結為撚軍起義的最大誘因是一場聲勢浩大的“光棍運動”,這樣的角度确實令人耳目一新,但細細推來,卻有以偏概全之嫌。

中國農民對于統治者有着極高的忍耐度,但凡有口吃的,也不會去幹把頭别在褲腰帶上的勾當。皖北自古以來便常遭水患之災,農民生活極為困苦。1855年,清鹹豐五年,黃河銅瓦廂改道,黃河決堤一洩千裡,此時清政府正在長江流域與太平軍激戰,無暇顧及,緻使下遊多省饑民遍地。

皖北撚軍起義,一場被“黑化”的農民運動

同時,清朝的“漕運轉海”政策,使得蘇北、山東、安徽、河北等地區自此民亂不斷。而自1853年太平軍占領南京後,對溝通中國南北的大運河漕運更是帶來了緻命打擊,沿岸諸城如江蘇揚州、山東臨清等城迅速衰落,而漕運斷絕帶來的直接影響是沿岸靠着漕運過活的數百萬漕運從業人員失去了生計,失業的船夫一部分加入了太平軍、一部分加入清軍,而更大的部分則直接淪為了難民和土匪,自1855年後,撚軍方才由此大盛。

撚軍起義和壯大有着直接的曆史大背景原因,其中諸如人口性别失衡、土地兼并嚴重等原因皆是封建王朝末期的通病,但相對于明末時期,清末無論是天災還是土地兼并程度,皆無法與明末相比。綜上所述,撚軍的興起直接原因是來自太平天國運動帶來的“蝴蝶效應”,而間接原因則是多方面的,清末階級分化日益嚴重,底層百姓民不聊生,這才是農民拿起武器進行反抗的最根本原因,而西方學者将其總結為性别失衡,實在大言不慚,荒謬至極。

前期撚軍

想要了解撚軍,主要先分為兩個部分,簡單來說是前期撚軍和後期撚軍,雖然同為撚軍,但是兩者在組織形式及鬥争目标上已有了本質的差別。

撚字的含義是指用手指撮棉絮物,使之成為一根繩,在皖北方言中“撚子”是指一股、一夥、一群的意思,正如皖北方言指年輕小夥為半樁子,這點不難了解。

“撚子”的活動在1851年開始變多有迹象,此時其表現形式多為武裝販鹽以及武裝抗稅,組織形式多以宗族、圩寨為中心,并沒有大規模的反叛迹象,多以自保為目的,清廷也并未動用正規軍進行打擊,雙方維持着某種微妙的平衡。

皖北撚軍起義,一場被“黑化”的農民運動

1853年太平軍占領南京後,開始北伐,華北震動,太平軍在南方所取得的成功為撚軍帶來了極大信心,1855年秋,各路撚軍首領大小數百名會盟于亳州雉河集(今安徽渦陽縣),公推張樂行為盟主,号稱“大汗明王”,并建立黃、白、藍、黑、紅“五旗軍制”,在組織形式上第一次有了名義上統一,此時撚軍的總人數已超十萬,初步形成戰鬥力。

前期撚軍有着很強的宗族色彩,各旗撚軍之間互不統屬,缺乏有效溝通和管理,這是前期撚軍的緻命缺點之一。在前期撚軍與清軍的鬥争中,撚軍雖然人多勢衆,但很難發揮出人數優勢,反而被清軍各個擊破,撚軍興起地雉河集便在反複的拉扯中五次失守。

皖北撚軍起義,一場被“黑化”的農民運動

1856,張樂行率部占領淮河重鎮三河尖(今河南省固始縣三河尖鎮),一時兵圍大震,并接受洪秀全封号,但實際上是“聽封不聽調”,對此天京方面表示預設,但此時在洪秀全心中,撚軍不過是一群烏合之衆,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1857的“劉餓狼之變”是前期撚軍運動的重大挫折,劉餓狼原名劉永敬,本是撚軍藍旗旗主,在撚軍未來的發展方向上與張樂行存在較大分歧,張樂行認為應當跟随太平軍馳聘江淮,攻城略地,而以劉永敬為首的旗主認為應當傳回淮北,固守老家。

二人或者說二人背後的勢力存在這樣的分歧其實并不難了解,撚軍興起後,各大旗主及頭目搶掠了大量财富和物資,在此時大多數撚軍頭目心中,此時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這種眼光無疑是短視的,但在當時大多數撚軍頭目當中并不具備長遠的政治和戰略眼光,這也注定了其大多數人的昙花一現的悲慘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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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分歧,張樂行選擇了揮其屠刀,在殺死劉餓狼之後,并未改變前期撚軍分裂的事實,大部分撚軍旗主仍然選擇攜帶大量搶掠财物傳回淮北,對此,張樂行無可奈何。

前期撚軍分裂後,張樂行及撚軍總白旗主龔得樹等人選擇接受太平天國上司,與太平軍合力轉戰豫、皖、蘇、魯等地。1860年,張樂行率部攻克京杭大運重鎮清江浦(今江蘇淮安市),此戰讓天京方面看到了撚軍的真正實力,洪秀全晉升張樂行為征北主将,鹹豐十一年,即1861年又加封其沃王。

1862年5月,清軍攻陷太平天國重鎮安慶和廬州(今安徽合肥)後,天京逐漸陷入湘軍、淮軍及楚軍多面合圍,而張樂行所上司的撚軍在淮南地區也失去了立足之地。至此,由張樂行族侄張宗禹率領一部撚軍西向與太平天國西北主将陳得才彙合,張樂行則率部傳回淮北渦陽。

1862年秋,清廷科爾沁親王僧格林沁率蒙古及八旗騎兵開始大舉進攻皖北,撚軍在野戰中接連失利,之後多在圩寨固守與清軍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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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3年,天京圍城戰進入膠着階段,而皖北的前期撚軍也進入到了最後時刻,1863年3月,僧格林沁攻下亳州雉河集,張樂行被叛徒出賣,全家被俘,随後張樂行及其二子被清廷淩遲處死,活剮3600刀,行刑曆時三天,張樂行時年五十三歲。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張樂行作為一位優秀的農民起義軍将領,雖然他上司的部衆具有明顯的階級缺陷,但往來沖殺十餘年,沉重的打擊了清政府的腐朽統治,加速了其滅亡,而曆史從來沒有給這位農民軍将領一個公正的評價。

自古以來成王敗寇,作為失敗者難免會成為曆史書中的小白羊,諸如明末的李自成、張獻忠在清史的記載中,自然是一個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而随着時間的推移,這種認識愈加根深蒂固。我們讀史的目的便是盡可能的不畏浮雲遮望眼,在層層迷霧中發出一點自己的思考和看法。

張樂行犧牲後,天京也陷落了。天京的陷落标志着曆時13年之久的太平天國運動徹底失敗,但其餘部的抗争并未停止。

後期撚軍

1864年,天京失陷後,以張宗禹、任化邦、張禹爵所上司的撚軍舊部與賴文光、陳得才上司的天平天國舊部合軍,撚軍接受賴文光的上司,至此撚軍進入新的曆史階段,此時的撚軍多被稱之為後期撚軍。

皖北撚軍起義,一場被“黑化”的農民運動

賴文光加入撚軍後,其實給撚軍帶來了全新的改變,開始從根本上消除宗族勢力對撚軍帶來的影響,并在作戰方式進行了改變,一改前期撚軍固守強打的作戰方式,改為流動作戰,行走如風,來去無蹤,另清軍大吃苦頭。

1865年五月,僧格林沁率部疲追撚軍至山東曹州(今山東菏澤市)高樓寨,中伏,清軍精銳全軍覆沒,僧格林沁亦被撚軍斬殺。僧格林沁所率蒙古騎兵戰力已非祖上那般骁勇,自皇太極征服蒙古草原後,蒙古草原承平日久,武備廢弛,僧格林沁臨時拉起的騎兵更像是一群徹徹底底的牧民。但不可否認的是,僧格林沁治軍有道,是清廷所依靠的最後柱石,僧格林沁的意外身死,對清廷打擊巨大,至此清廷軍權不可避免的滑向漢人手中。

在“高樓寨之戰”中大破清軍主力,使之撚軍軍威一時大鎮,華北震動,京津戒嚴。僧格林沁死後,清廷開始啟用曾國藩對付撚事,曾國藩針對撚軍善于流動作戰的特點,實行“以靜制動”、“河防圍堵”的戰略方針,企圖通過在豫、皖、蘇、魯四省撚軍經常活動的地區實行重點設防圍堵,消滅撚軍。

不過曾國藩的河防之計很快被撚軍識破,1866年9月中旬,賴文光部與張宗禹部在禹州、許州一帶集合,趁朱仙鎮以北至開封附近的堤牆尚未築成,随即出動,經尉氏、中牟北趨,進行突然襲擊,随即破牆東越,一去千裡,曾國藩的河防之計也随即宣告破産,随後李鴻章接替曾國藩全權主持對撚事宜,這也是使得淮軍蓋過湘軍正式走向清末的軍事前台,在随後的曆史程序中,淮軍将發揮出關鍵作用,這裡暫且不表。

從河南突圍後,1866年10月,新撚軍根據形勢需要,決定分為東西撚軍,東撚軍由賴文光、任化邦率領戰鬥于湖北、中原一帶。西撚軍由張宗禹率領三萬餘人以“前進甘陝,連結回衆”,建立新基地為目标,準備西上陝甘聯合當地回民起義軍,以與東路撚軍形成犄角之勢。但事後曆史證明,此次撚軍分兵并未達到上述戰略目的,反而削弱了撚軍的戰鬥力,為東路撚軍在湖北尹隆河之敗埋下了伏筆。

1867年初,賴文光所率東路撚軍在湖北尹隆河遭淮軍、湘軍夾擊,撚軍先勝後敗,損失兩萬餘人,随後率軍北撤,淮軍跟上圍追堵截。

皖北撚軍起義,一場被“黑化”的農民運動

1867年6月,賴文光率部進入山東曹州境内,受到淮軍及英法洋槍隊堵截,賴文光不敵敗走南下江蘇。11月,東路撚軍一敗再敗,至1968年初,東路撚軍在揚州瓦窯鋪再被淮軍所敗,賴文光受傷被俘就義,至此,東撚軍敗亡。

1867年初,張宗禹率西路撚軍殺入陝西,清廷命左宗棠據敵,雙方各有勝負,但西路撚軍逐漸占據上風,正當撚軍在陝北準備大展手腳之際,張宗禹接東撚急援,于是率部東歸,經山西入直隸援救東撚,左宗棠率部追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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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8年初,西撚殺入京冀,京師震動,此乃為圍魏救趙之計,但此時東路撚軍已經覆滅,淮軍北上與左宗棠部合圍西撚,張宗禹率部經天津南下山東,最終在山東茌平被清軍合圍,全軍覆沒,而張宗禹則在亂軍之際不知所蹤矣。針對張宗禹的最終結局,有着多種不同的說法,有說其出家為僧、有說其投水而死,還有說其落難民間,各種說法沒有定論,此為曆史迷案,真相也許永遠藏于曆史長河之中了。

評論

發轫于皖北的撚軍起義前後曆時近18年,波及皖、魯、豫、蘇、陝等10個省區,雖給清朝統治帶來了沉重打擊,但同樣也給北方的老百姓帶來了深重災難。據《中國人口通史》記載,太平天國運動期間,清政府人口損失在7500萬左右,再加上撚軍起義以及回民起義帶來的人口損失,從1850年至1970年,20年間清政府人口損失在1個億以上,直接改變了很多地區的人口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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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把造成人口損失的曆史責任加在農民起義者的頭上是極其不負責任的,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歸根到底還是封建統治對人民帶來的壓迫。

從後世來看,撚軍起義雖然在軍事上取得了一些勝利,但在政治上并沒有取得相應的建樹,這和其上司者缺乏長遠的政治眼光是分不開的,長久以來并未能形成集中統一的上司和指揮,軍事上實行流寇主義,忽視建立鞏固的根據地,後期又分兵作戰,作戰指導盲動,導緻被清軍逐個擊破,最終落得全軍覆沒的下場。

【參考資料】

《千帆競渡——清代漕運的河海轉型研究》

《賴文光自述》

《太平天國》

《撚軍故事集》

《淮軍平撚記》

《淮軍征戰史》

《撚軍》

《光棍危機:亞洲男性人口過剩的安全啟示》

《張宗禹傳略》

《清史稿》

文章用圖:網絡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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