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23日,參加過長征的102歲老紅軍張文在醫務人員協助下,拓印了象征自己革命曆程的足印,并和醫務人員合影留念。足印将由紅船編輯部捐贈上海東方綠舟紅軍足印紀念園永久收藏。

102歲老紅軍張文與醫務人員合影
2022年1月3日,紅船編輯部走進洪炜女士的家裡,聽她講述母親張文在戰争年代裡驚險感人的故事。
老紅軍張文,原名張熙澤,是新中國開國上将洪學智的夫人。從大巴山區的苦孩子到人民解放軍的進階幹部,張文的生命裡寫滿了磨難與坎坷。在洪學智将軍的心裡,她是賢内助、好管家,在孩子們心中,她是至高無上的英雄母親。
一隻鐵皮桶救了她的命
1919年7月,我的母親出生在四川省通江縣洪口鎮一個貧苦農民家庭。母親十歲時,外婆迫于生計,将她送到地主家裡,做了三年傭人。那時候,母親每天天不亮就到地主門前,等着開門後,為他們燒火做飯,先後給地主家背大了兩個孩子,但地主婆仍舊對她非打即罵,受盡了欺辱。
1932年12月,紅四方面軍來到洪口鎮,這是洪口鎮曆史上的一次大事變,也是母親一生命運的轉折點。
1933年2月,母親加入紅軍隊伍,參軍時她還不滿14歲。介紹她參加紅軍的,是後來擔任中共巴中市委書記的曾廣瀾。開始,曾廣瀾看母親年紀小,勸阻說參加紅軍是要吃很多苦的。母親說,再苦總不會比給地主婆幹活、挨打受罵還苦吧!
母親如願以償地成為紅四方面軍第4軍供給部被服廠的一名戰士。在被服廠裡,日複一日繁重的勞動沒有累垮她,反而讓她感受到了做人的尊嚴和紅軍隊伍的溫暖。
1935年,紅軍西征渡過岷江後,為了甩掉國民黨軍的圍追堵截,部隊連續行軍,再加上饑寒交迫,母親染病天天發燒不止。直到新中國成立以後,她才知道自己患的是肺結核。
長征途中敵情緊急,雖然身體有病,但行軍不能停下來。被服廠的女同志們行軍,身上背着幾十斤重的機器和線捆。母親的腳腫得穿不上鞋子,每邁一步都疼痛難忍。戰友們看她行軍困難,便主動為她卸下背包和線捆,替她分擔負重,背上隻剩下一個盛水用的鐵皮桶。正是這個鐵皮桶替她擋下了敵人的好幾顆子彈。
有一天,他們行軍到一個山坡附近,發現遠處有幾間破草屋。沒有想到的是,屋子裡隐藏着一股國民黨軍的散兵。就在他們望着房子遲疑的時候,突然間槍聲大作,國民黨散兵從山坡兩邊沖了下來。
敵人狂叫着:“抓紅軍娘子呀!”“投降吧,你們跑不了啦!”一時間情況十分危急。被服廠女同志手裡沒有武器,無法抵擋敵人的攻擊。唯一能避免傷亡的辦法就是利用地形地物拼命快跑,沖出敵人射擊範圍。慌亂中,戰友們忘了身上幾十斤的負重,大聲地喊着:“快!快!快沖過去!”
母親後來回憶說,她當時忘了腳腫的疼痛,跟着隊伍拼命地往前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兩眼直冒金星。就在她感到天旋地轉即将倒下時,甯死也不當俘虜的念頭在腦海中瞬間閃過。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量,她完全不顧身邊“嗖嗖”飛過的子彈,竟然奇迹般地跟着隊伍沖了過去。
一到營地母親就癱倒了,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戰友們趕緊圍上來,幫她卸下鐵皮桶。這個時候,有人發出一聲驚歎:“真是太玄了!”大家發現她背着的鐵皮桶上面,被子彈打了5個窟窿。母親說,如果不是這隻鐵皮桶的遮擋,她可能早就中彈犧牲了。幸運的是,鐵皮桶救了她一命。
忍痛将大姐留給山西老鄉
1936年3月,紅四軍翻越了夾金山和黨嶺山,來到了四川甘孜地區的瞻化,部隊在這裡進行短暫休整。在軍長王宏坤夫婦的介紹下,我的父母親喜結良緣,6月1日,軍部管理處為他們舉辦了婚禮。由于長征路上紅軍的生活極其艱苦,父母親的婚禮非常簡單,管理處的同志從當地搞了點牦牛肉,烙了一點青稞面餅,又燒了一鍋面疙瘩湯,這就是他們結婚的宴席。
1939年6月,父母在延安蟠龍鎮迎來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我的大姐洪醒華。大姐出生時很健康,初為人父,父親十分高興,經常抱着大姐在窯洞裡來回走動,撫摸着她的頭發,親親她的小臉。母親望着父女倆這副神态,真是既高興又發愁。
愁的是,他們随時都有可能随抗大總校開赴抗日前線。長途行軍、風餐露宿,大人都吃不消,剛出生不久的孩子能受得了嗎?再說行軍途中要通過敵人的封鎖線,如果因為孩子哭鬧影響了大部隊行動,母親該怎麼辦呢?母親當時焦慮萬分。
1939年7月,延安抗大總校在羅瑞卿校長的率領下,開赴晉察冀抗日前線。母親經過激烈的思想鬥争,最終還是決定帶上大姐,跟随父親上司的第4團,向晉東南進軍,前往太行山地區辦學。
由于日軍的封鎖,第4團行軍途中,敵情不斷,幾經波折。部隊三渡黃河,翻越呂梁山,渡過汾河,來到了太原以北的陽曲地區。此時,大姐害了紅眼病,眼睛被眼屎糊住了,哭鬧得十分厲害。
要進入太行山,就必須突破敵人的封鎖線—同蒲鐵路。父親和羅瑞卿校長都來勸母親,把孩子留給當地的老百姓撫養,但母親始終下不了決心。因為她明白,扔下孩子,可能就意味着母女的永遠分别。
一個黑沉沉的夜晚,部隊決定當天晚上行動,突破日軍封鎖線。為了保證行動的隐蔽,羅瑞卿校長要求所有帶孩子的母親,要絕對保證孩子不哭、不鬧,不能暴露部隊行軍目标。
母親抱着大姐騎馬行走,在翻過一個山頭下坡時,因為坡比較陡,與大姐一起從馬上摔了下來。大姐受到驚吓,啼哭不止,母親趕緊把奶頭塞進她的嘴裡,但還是止不住她的哭聲。此時,部隊距離同蒲鐵路已經不遠,母親心急如焚。
參加過長征的百歲老紅軍張文
父親讓部隊停下來,走到母親身邊,以指令的口吻說“把孩子留下吧!”母親一下子就愣住了,對父親說:“留下?你忍心将女兒…”父親說:“孩子的事畢竟是小事,部隊的事情才是大事。我們不能為了孩子,影響整個隊伍的行動。”
母親哭了,哭得很無助。因為她很清楚,父親是一個重感情的人,大姐又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不到萬不得已,父親無論如何也舍不得這樣做。望着襁褓裡的女兒,母親淚如雨下,她雙手顫抖着,萬般不舍地把孩子交給了父親。
父親接過大姐,快步走下山坡。山坡下面不遠的地方,有一間草房。父親走上前輕輕地推開門,母親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看到有人進來,屋裡的人十分緊張。父親說明來意:“老鄉,你不要緊張,我們是到前線抗日的八路軍,要過鐵路線,孩子哭鬧影響部隊行動,我們想把孩子留給你們。”
見老鄉有些遲疑,母親接着說:“老鄉,你們就收下這孩子吧。日後革命勝利了,我們忘不了你們的恩情。如果我們在戰争中犧牲了,那你們就把孩子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吧!”
說到這裡,母親再也講不下去了。她的心情很複雜,不知道抗戰什麼時候會結束,不知道革命什麼時候才能勝利。這一走,日後真的還能和女兒再見面嗎?這種希望是否太過渺茫了……
當老鄉從父親手中接過孩子時,母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不停地往下落。父親擔心母親情緒失控,拉着母親扭頭就走,急忙追趕部隊。母親突然想到了什麼,問:“這裡是什麼地方?”黑暗中有人告訴她,這裡是東西房山,我母親記住了這個地名,終身都牢記不忘,因為這裡是曾經令她痛斷肝腸的地方。
天亮時分,部隊順利通過了同蒲鐵路,又向前急速行進了70多裡路,才在一個山坡上面臨時休息。此時,母親一眼看見了挂在馬背上的一塊尿布,想起大姐未知的命運,又一次大聲哭了出來。
離開老鄉家後,思念一直侵擾着母親,她在心裡默默記着大姐的生理特征,大姐左胳膊上有一塊胎記。穿着母親縫制的綠衣服和繡花鞋,這也成為了新中國成立以後能找到大姐的重要依據。1951年春天,在山西省有關部門的大力協助下,母親幾經波折終于找到了我大姐。
編輯:王向明
統籌:王海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