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山菊花(程遠洋)

那是三十幾年前的事了。那年正值隆冬時節,我到牛角灣的一個朋友家中做客。那天吃完早飯後大家百無聊賴,不知誰提議我們到城外的東湖轉轉,說走就走,順着一條迤逦的古道便出了小城。

出了城極目遠眺是一望無垠的蒼莽的黃土台垣,如同赭黃色的錦緞鋪在了上面,連天的衰草在哀嚎的寒風中猛烈地抖動。我們翻過一道塬,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很大的湖泊,平鏡似的湖面結了厚厚一層冰,朋友說這就是東湖。

我們在湖邊拍了幾張照,便沿着湖邊的小路朝南走去,那裡有一個二級提升水站。到了湖南邊擡頭一看,通向提升站的是一排窄窄仄仄,很高很陡的台階,大家小心翼翼地拾階而上,大約上了二十米,看到一個緩沖平台,有兩個小女孩在哪裡玩耍。

其中一個女孩約摸十歲左右,雙頰凍得通紅,兩隻清澈的眼睛好奇的望着我們。朋友說這裡危險,那個女孩和同伴撲哧地笑了,“我們時常來”,她盯着我們說。這時我才仔細的打量了她一番,一身略顯寬大的單薄的冬衣,破舊污穢的棉鞋露出了腳趾。你叫什麼名字,我問她,“山菊花”,她說。哦,多麼好聽的名字,我不由的陷入了沉思,每到霜降過後,故鄉的山澗野窪,崖畔路旁就開滿了黃燦燦的山菊,那一簇簇、一叢叢怒放的小花朵象擎起的一把把傘蓋,把深秋的故鄉變成了金黃色的海洋。一陣微風吹過,濃郁馥香的野菊味飄滿天涯。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靜靜的開放,又默默的調零,極力地裝扮着那無人問津的世界。無人駐足欣賞它。偶爾漫漫長路中口渴難耐的旅人把它噙在嘴裡生津或者閑暇的農人采摘用來泡水喝,也不喜歡他那苦澀的味道。她難道不是鄉野間那毫不起眼,甚至卑微的一朵山菊嗎。“我給你們照一張相吧“,朋友的話打斷了我的沉思。她們并排相擁坐在台階上,我那個傻瓜機把她們永遠定格在了牛角灣那個凜冽寒風中的早晨,定格在了那饑馑艱辛的歲月。

“到我家去吧”,她稚嫩的小手指着上面,我們跟着她上到了抽水機站,抽水機站後有兩間低矮破敗的土坯房,是她的家。我們走了進去,屋子正中央生着一盆柴火,一位大爺在竈前做飯。斑駁黑黢黢的牆壁,簡陋寒酸的陳設,昏暗發黃的燈光,這就是我看的的一切。老大爺放下手中的活計忙不疊的招呼我們,他說他是山菊花的爺爺,這是一位飽經風霜的老人,一道道刀刻般的皺紋布滿了那張黝黑的臉龐,仿佛在無聲的訴說着過往的歲月帶給他的無盡苦難。

他說山菊花的父親在一次修路中滾落山崖身亡,母親熬不過苦日子改嫁他鄉,他平時采些藥材供她上學,可現在他慢慢的在老去,體力一天天不濟,供養她很吃力了,“如果我走了,山菊花咋辦”,他空洞混濁的雙眼茫然的望着眼前升騰的竈火。誰能除卻籠在他頭上的烏雲,撫去他内心的憂傷呢。少不更事的我們不知怎樣安慰他才好,我知道,此刻無論多麼華麗的語言都是那樣的的蒼白無力。

掌燈時分,如精靈般的雪花飛舞着咆哮着從天而降,漫天的飛雪覆寫了整個世界,大地白茫茫一片,已分辨不出來時的路了。我們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地傳回了城裡,大家一路無語。

偶然翻開相冊,看到那張發黃的照片,勾起了許多陳年舊事。久違的朋友說牛角灣搞起了生态旅遊,發生了巨變。屈指算來,山菊花已将近五十歲了,她過得好嗎,我想她一定過得很好,因為我們都過上了好的生活。

又是秋高氣爽時節,山菊花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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