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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的平民遊夢

《雪中悍刀行》的平民遊夢

持唯物史觀的人,大都會認同,暴力是曆史前進的燃料。

在各種無腦爽劇、甜劇、鮮肉劇當道的背景下,《雪中悍刀行》一不用男性小鮮肉,二不用當紅流量女星打頭陣,不得不讓人有種久違的清爽感。

更難得的是,這個劇當中或明或暗閃爍着的一些對曆史的洞察,也會給觀衆帶來驚喜。它的熱播,讓大衆以一種娛樂化的方式,懷想了一個平民崛起、貴族夾尾的英雄時代。它的昂揚、快意、情義,無疑讓當下充滿階級固化論、金錢至上的壓抑氛圍,平添了幾許“快活的空氣”。

片中有這麼幾個情節讓人動容。徐鳳年的心裡一直懷念的,是落魄卑微、陪他流浪民間的馬夫“老黃”,而不是後來那個戰平王仙芝的大俠“劍九黃”;恢複世子身份後,徐鳳年本可以在巡遊列國後回北椋順利繼承王位,但是卻堅持冒着生命危險去武帝城挑戰王仙芝,隻為取回“劍九黃”戰死時留下的劍匣;徐鳳年在江南巡遊時,保護一個民間小女孩,提攜一個因草根身份被貴族文人們排擠的民間文人“窮酸”,不惜為此辱罵整個江南建制派文壇;徐骁、徐鳳年父子逢年過節都會隐名去看望一位北椋普通老兵,其平等親愛宛如家人。

這些情節,無疑都是為了刻畫一個真性情、平等愛民、想要打破貴族等級秩序的明主形象。北椋崛起,坑殺無數舊貴族勢力,使得平民階層獲得空前的向上流動空間,因而也招緻把持輿論的舊文人的普遍敵視。作者更是借文壇辯論時“窮酸”文人陳錫亮之口,批評了當時文壇仍盛行的“空談”風氣,指責他們除了懷念所謂先古道德秩序,對當下黎民百姓的苦難漠不關心、毫無經世緻用之能。

《雪中悍刀行》劇照

《雪中悍刀行》的平民遊夢

重視平民階層、親近普通士卒、敢于向舊貴族勢力開刀、輕視庸碌無為的建制派士大夫文人、善于挖掘提拔草根文武人才、跨越階級的真性情和友誼,這樣的徐鳳年,無論是在任何時代,看起來都是人心所向。

國中課本中有篇課文叫《日本平家蟹》,提及日本平氏武士家族蹈海後變成螃蟹的傳說。《雪中悍刀行》的編劇、作者是否受到日本古代史的一些啟發,不得而知。

但是筆者聯想起了日本大河劇《平清盛》,開篇就發揮日本人傳統奇葩藝能,借平清盛仇家源氏之口,高度贊揚了平家對武士階層崛起所做的貢獻。

開篇中,源氏家兵們剛剛得知平家盡被源氏誅滅的消息,正在歡呼雀躍,源氏家主卻厲聲喝止,說“沒有平清盛,就沒有屬于武士的時代。”這種吃水不忘挖井人的精神誠然是感人的,從階級鬥争這個意義上說,給已故對手送錦旗的源氏說的也沒錯。平家被源氏所滅後,源氏“接過衣缽”,開創了幕府時代,日本正式進入到武家時代。

日本大河劇《平清盛》劇照

《雪中悍刀行》的平民遊夢

平清盛所處的年代,正是日本平安時代末期,是封建制全面取代奴隸制的社會轉型期。

當時的日本貴族,就像晉朝時期的竹林七“閑”們一樣,熱衷于讨論陰陽師之類的玄學,忙于煉丹服藥修仙一類的美事。而且皇室貴族為了保證血統高貴純正,盛行近親通婚,導緻皇室貴族後代大量低能化的現象。

而以平家、源氏為代表的武士階層,當時處在統治階級裡面的最底層。玩命的髒活都是他們幹,卻在等級秩序上備受貴族冷眼排擠。武士階層在為皇室鎮壓叛亂的同時,也不斷聚攏各地的農民、流民為己用,客觀上成了當時推動階層流動和社會進步的力量。

而武士階層推崇的克己、堅韌、忠誠等道德品質,相比貴族的腐朽堕落,更是成為“新文化”的代表,後來逐漸演變成了日本封建時代的主流價值觀。

據說《雪中悍刀行》行文背景年代設定在春秋戰國時期,也正是處在由奴隸制轉化到封建制的過渡時期。在真實的曆史中,秦滅六國而普及了封建制度,劉邦推翻秦朝後,仍行秦制度,這也頗類似《平清盛》中源氏和平氏在階級立場上的惺惺相惜。而徐骁父子的角色,與日本平家源氏一樣,都是新崛起的武士力量,都是那個年代的進步群體。

以往武俠作品中,寺觀僧道力量一般被塑造為無涉政治的中立角色。而《雪中悍刀行》當中,把寺觀的政治參與也給挑明了。這也符合真實的曆史邏輯,在中國曆史上,寺觀力量接入權力紛争而興滅的案例并不鮮見,更有借公權力打壓不同宗派者。沒有無緣無故的小乖乖,中國的寺觀力量在晚近的幾個朝代之是以沒有興起大的風浪,是因為經曆了之前朝代多次的滅佛運動等的打壓。而對僧道力量參與政治,日本曆史當中的描述篇幅甚至更多。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寺觀力量,作為一種表面上的NGO組織,由于掌握大量田産、僧衆、信衆,俨然已經是統治階層當中的一員。

而對原有建制派人士的批駁反感,也是中日相近題材中的相通之處。這點上,兩部劇中借由中二、叛逆的徐鳳年、平清盛,都得以表達出來。

古今中外,舊體系裡的士大夫階層,從來不是曆史演進的主力推動者,上者改革修補,中者庸碌守成,下者結黨營私腐化堕落,宋元之變、明清之際,認賊作父的主體也多是士大夫文人們。真正上司曆史演進的,還是代表新體系的新精英,随之帶來的是舊體系裡的邊緣群體、底層群體向上流動的最重要曆史視窗期。

《雪中悍刀行》的平民遊夢

《雪中悍刀行》劇中努力突出北椋軍的義氣,刻畫徐鳳年與朝廷舊貴族的不同。相比後來腐化堕落以緻身亡族滅的平清盛,徐鳳年也許是個好家主。但那個時代的曆史局限是,作為北椋二代目的他,已然也是統治階級的一部分了,盡管他努力親近平民階層,但是他的兒孫會不會脫離群衆腐化堕落呢?是以仍然沒有制度保障。劇中深沉惆怅的音樂和叙事基調,似乎也在表達着一種對曆史的喟歎。

階層流動,逆襲改命,永遠是文藝作品最經久不衰的題材之一,這裡面,包含着閱聽人對一個理想世界的期待。

文藝作品不能當真,無論是網文網劇,還是大河劇,距離真實的曆史邏輯固然仍很遠。

但是作為商業文藝作品,能帶給人們相當程度有益的思考,已然是個驚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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