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不敗女人
作者 | 柚柚子
講個故事。
一位名叫貝蒂·懷特的老人在2022年新年鐘聲敲響之前停止了呼吸，此時她離100歲生日隻有17天。今天，1月17日，正是她的百歲生日。
對于中國人來說，這個名字也許算不上熟悉，但在美國，她的名字可謂如雷貫耳。拜登發推文說：“貝蒂·懷特給幾代美國人帶來了微笑。她是一個将被深深懷念的文化偶像。”前第一夫人米歇爾說：“懷特打破了障礙，世界各地的人們都懷念她帶來的歡笑。”
八十多年的演藝生涯，為貝蒂·懷特留下了無數名滿天下的榮譽，她獲得過多座艾美獎、格萊美獎、美國演員工會終身成就獎等等，但貝蒂·懷特最讓人的動容的，卻不是身後的作品與榮耀，而是她所展現出的驚人生命力。
雖然十幾歲就開始了演藝圈生涯，但她兜兜轉轉很多年卻沒有進入正軌，28歲才有了第一個真正屬于她的機會，有過兩次失敗的婚姻直到42歲才遇上真命天子，56歲才第一次獲得擔綱電視劇主角的機會，她在88歲高齡成為《周六夜現場》(SNL)曆史上年紀最大的主持人······
她邁出每一步的時機似乎都比同齡人慢一些。但在貝蒂·懷特的人生字典裡，年齡，從來不會讓她焦慮。
1、
1948年。
這年貝蒂·懷特27歲，在電台工作，離了兩次婚，事業還沒開始。
她高中畢業的時候原本想當護林員，這是因為小時候父親經常帶家人去内華達山脈露營、和她一起收養流浪狗的經曆，使得她成為了一名堅定的動物迷，夢想一輩子從事與自然和動物親近的工作，但是等到高中畢業她真的出去找工作卻發現，根本沒有人願意要一個女性做護林員。
好在她身處洛杉矶，好萊塢咫尺之遙，近水樓台。于是貝蒂·懷特很快轉去參加各種電影、電視的試鏡，試着邁出走向演藝圈的第一步。
但這一步走的卻并不順利，選角導演普遍認為她不夠上鏡，是以貝蒂雖試鏡無數卻沒有獲得哪怕一個角色。
經曆數次失敗後，貝蒂又退而求其次了一回，她去面試不需要露臉的電台，謝天謝地，這次終于成功了，貝蒂·懷特從此成為一個電台主播，雖然開始的時候僅僅是為廣告提供畫外音。
這是份十分不太起眼的工作，但貝蒂依然幹勁十足。然而沒幾年，随着美國加入二戰戰場，貝蒂的工作也中斷了。戰火雖然沒有蔓延到美國本土，但許多年輕人還是加入了軍隊。
貝蒂也不例外，她加入了美國婦女志願服務隊，作為其中一員在美國陸軍服役一直到戰争結束。
1945年，戰争結束，本該傳回好萊塢的貝蒂·懷特卻為了愛情跟着飛行員迪克巴克去了俄亥俄州的養雞場，可這段倉促結合的婚姻僅僅幾個月就因性格不合而告結，貝蒂收拾行囊，還是回到了洛杉矶，幹起了老本行電台的工作。
然而一次失敗的婚姻還不足以讓貝蒂·懷特吸取教訓，短短兩年後，她就又與從事經紀人工作的萊恩·艾倫結了婚。這場婚姻和上回一樣短暫，主要原因是對方希望她在家相夫教子。
貝蒂狠狠地吃了兩次愛情和男人的苦頭。當然，這也不能全怨她自己。這是美國戰後的四五十年代，人們不再因戰時勞動力不足的原因而鋪天蓋地的宣傳“鑽工羅西”那樣的婦女形象，從政府到媒體都樂衷于将女性塑造成“快樂的家庭主婦”，《生活》雜志将家庭主婦定性為時代女性的标杆，更有女性期刊公然宣稱家庭主婦就是對女人來說最好的工作：“做個好妻子、好母親，簡而言之，做個好家庭主婦是世界上一切工作中最重要的。”
整體社會氛圍如此，想要脫離屬實不易，好在貝蒂是個堅持自我的人，在栽了兩回跟頭後，她總算是決定再也不把真心和人生輕易傳遞給他人了。
專注工作，是現在的貝蒂想做的。
然而她這年27歲，在好萊塢這種吃青春飯的地方也沒多大年齡優勢了，離了兩次婚，仍然和爸媽住在一起，幹着一份普通的工作，周圍多數女性都以成為“快樂的家庭主婦”為榮。
她還能建立起一份令人刮目相看的事業嗎？
2 、
不久，屬于貝蒂的機會來了。
1949年，28歲的貝蒂終于獲得了作為出鏡主持的機會，她将主持一檔名為《電視上的好萊塢》的日間節目。
這檔節目在當時很多人眼裡是個苦差事，播放時段不是黃金時間，還需要現場直播，每周要播出六天，時間長達五個半小時，并且沒有劇本，還需要與觀衆進行互動。
沒人願做，貝蒂願意做。
貝蒂是真的願意做。不少人覺得她是在咬牙堅持，但貝蒂後來接受采訪時卻說，這份工作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完美，不需要劇本還能和觀衆互動是多麼自在的一件事！
沒有劇本，需要臨場發揮，面對觀衆，需要靈活變通。貝蒂一直以來沒有被發掘的優勢遇到了恰當的時機，一捧燙手的山芋也碰上了合适的人去接手。這檔節目被貝蒂主持得風生水起，她風趣幽默的主持風格和機智靈巧的反應能力都牢牢轉化住了觀衆的心。
這對貝蒂來說無疑是非常大的鼓勵，她很快萌生了一個看起來似乎有些天馬行空的念頭——創立自己的制作公司。
這件事看起來似乎有些操之過急了，她才剛剛擔任電視主持人沒幾年時間，可以說是剛學會下地走路想着百米競速了。
況且，要知道，這個年代演藝圈的年輕女性主要是做演員、主持人之類的，制作人員清一色都是男人，至少在貝蒂開始之前，很少有人能覺得女性能做這個。
貝蒂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她在朋友們的幫助下創立了自己的制作公司，并将《電視上的好萊塢》節目中出現過的一幕小短劇改編成了情景喜劇《伊麗莎白的生活》，貝蒂則在這部劇中兼任主演和制作人。
這部劇受限于制作規模，在當時的市場并未掀起很大的波瀾，但是由于其主演和制作者都是女性，在當時可以說是前無古人之舉，是以在媒體和業界依舊對這部作品寄予了廣泛的關注。
最終，由于制作人和其作品的先鋒性，這部《伊麗莎白的生活》在1952年獲得了艾美獎，而這也是貝蒂人生中的第一座艾美獎。命運倒也經常賞光那些敢吃螃蟹的人。
當然，作為兼任台前幕後的女性第一人，也鼓勵了未來後來者的加入。
3、
在之後的十年裡，貝蒂的事業漸漸聲名鵲起，成為當時廣受歡迎的節目主持人、遊戲節目嘉賓等。
而令人沒想到的是，愛情也在此刻悄然光顧了。
這位真命天子名叫艾倫盧登，是當時大火的脫口秀節目《密碼》的主持人。
艾倫常常帶着一副細框眼鏡，看起來溫文爾雅。這讓他給人的第一印象，更像是一個坐在大學研讨會上的學者，而非脫口秀主持人。
盡管有如此有書卷氣的外表，艾倫還是因其特色的熱情和感染力成為當時最受歡迎的電視遊戲節目主持人。
艾倫對貝蒂可以說是一見鐘情，在貝蒂第一次參加節目中場休息時，艾倫就按奈不住心情跑回辦公室，對同僚說道：“我要娶到她！”
艾倫很直球，也很笨拙。他的告白方式也是這樣。
某天，兩人共同主持某個典禮，艾倫深思熟慮，認定此刻就是絕妙時機，于是上前一步，熱情洋溢的對懷特打招呼，然後說道：“你好！請問能不能嫁給我？”
兩人都是脫口秀主持人，開慣了玩笑，又是在這種場合下，搞得懷特一頭霧水，自然是沒答應，不僅沒答應，似乎還留下了有些輕薄的危險印象，後來幾次都調侃他道：“艾倫似乎很容易墜入愛河。”
心意被當成了玩笑應對，這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喜劇人的悲劇，但好在艾倫有一顆頑強的心。此路不通，自然是劍走偏鋒。
他開始巴結懷特身邊的兩隻狗，并很快深得狗心。在俘獲狗狗的芳心後，動物愛好者懷特愛屋及烏，看艾倫也越看越順眼，終于在真正的時機成熟後，艾倫正式求婚了。
很多年後貝蒂還能清楚地記得艾倫向她求婚時的場景。
那是1963年的感恩節，艾倫突然将一隻不知道從哪掏出來的白色玩偶兔子遞到貝蒂眼前，兔子的耳朵上挂着寶石耳環和作為求婚戒指的鑽石。
這樣讓人摸不着頭腦又有些可愛的行為顯然正是艾倫的作風。
貝蒂欣然應許，二人不久後邁入了婚姻的殿堂。
這年貝蒂42歲，輾轉多年，總算遇到了對的人。
對于自己和艾倫的這段婚姻，貝蒂在很多年後說道：“那是一場戀愛。”
4、
收獲了愛情的同時，貝蒂的事業又迎來了一輪發展。
其實最開始的很多年裡，她并不像後來那樣人見人愛，不斷有人用“太嗲”“胸大無腦”來形容她，但她從不在意這些負面評價。
1973年，貝蒂52歲，已經是在好萊塢頗有名氣的主持人了。當時大熱的綜藝節目《瑪麗泰勒摩爾秀》的制片人想要找到一個客串演員“像貝蒂·懷特那樣甜得讓人惡心的人”，但是卻因為不喜歡貝蒂而不想找她。
貝蒂聽後，毫不在意，四兩撥千斤的應對道：“我敢發誓，他再也找不到一個比我更惡心的人。”
最後，果不其然，制片人多方尋覓，發現像貝蒂這樣的風格真就隻此一家，無可替代，于是最終還是找上了她，賠禮道歉又請求本尊出山，作為節目客串演員。
貝蒂答應了，一開始她在這檔節目中隻是客串名為蘇安的搞笑角色，但是她出色的演技和層出不窮的笑點而廣受歡迎，最終成了常駐角色，甚至成為了她在當時最廣為人知的熒幕形象之一。
除了主持外，貝蒂的演員事業也迎來了發展。雖然在52年就開始嘗試擔任演員，并在62年參演了第一部電影《華府千秋》（《Advise and Consent》），但是直到1977年，貝蒂才迎來真正屬于自己的标志性角色，即電視劇《金發女郎》中的羅斯·尼倫德。這部屬于老年人的“老友記”一經播出就在美國大受歡迎，一直播出了7季，貝蒂是以獲得了人生中的第三座艾美獎，但她很謙虛，她認為獲獎是歸功于題材的開創性。
“黃金女郎是一個很大的突破。一部關于老婦人的情景喜劇？那是什麼？我認為它改變了很多想法，為很多老年女性開辟了道路。”
但實際上，一部看起來如此小衆的電視劇卻獲得了如此大的成功和喜愛，如果不是内容足夠精彩，僅僅題材有開創性是不夠的。
捧回第三座艾美獎的這年，貝蒂65歲，她已經是個老人了。生活和事業雖然起步時有些坎坷，卻在後來都順風順水，美滿如意。
然而，命運再次和貝蒂開了一個玩笑。
5、
雖然早在1970年，艾倫就被診斷出有胃癌，那時候他正在計劃和懷特親手建造屬于二人的“夢想小屋”。
但夫妻倆很樂觀，在此後的11年裡，貝蒂和艾倫一邊共同抗癌，一邊建造着屬于他們的“夢想小屋”。可等到1981年“夢想小屋”建成了，艾倫卻已經病入膏肓。
在艾倫生命中最後的日子裡，他們是在已經建成的“夢想小屋”中度過的。
貝蒂和艾倫一起在樓上的房間裡待着，不出去，也很少說話，身邊隻有蜷縮在艾倫長袍上打瞌睡的狗狗。
1981年6月9日，艾倫在最愛的人的陪伴下，在睡夢中安詳地離開了人世。
那之後，貝蒂再也沒有愛上過别人了。
經曆過愛情苦痛或許并不容易讓一個人對愛死心，認為隻是沒有遇到對的人，然而當與真正的soulmate經曆幾近完美的愛情後，似乎更容易是以關閉心扉。
就像貝蒂所說：“我在艾倫之前犯了兩個錯誤，但你一生所愛的人并不是每一次都出現，現在我很感激最終我還是找到了他。”
一言以蔽之，曾經滄海難為水。
貝蒂沒有停下腳步，她的漫長的演藝生涯還在繼續。她依舊活躍在熒幕中舞台上，八十多歲時出演電視劇，大受歡迎，連拍六季；出演電影，獲得了金球獎提名。
她甚至活得依舊很年輕，和年輕人交朋友，拍前衛時髦的照片，開肆無忌憚的玩笑、在吵鬧的派對裡喝冰涼的威士忌配熱狗，對媒體宣稱長壽的秘訣是避免吃有機食品等等。
但多年以來，在無人知曉家中，她在床頭櫃旁始終放着艾倫的照片，每天早上會給艾倫送上一個早安吻。而到了晚上，貝蒂則會打開百葉窗，對着滿天繁星，向艾倫送上晚安吻。
1988年，好萊塢星光大道上的盧登之星揭幕儀式上，這位常年帶給衆人歡笑的喜劇演員，竟然第一次忍不住在鏡頭前落了淚：“如果淩晨時分，有人看到我們兩人的星星在四處閑逛，請不要感到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