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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想媽媽了,就看看畫

大家‖想媽媽了,就看看畫

□ 羅雪村

快過年了,想媽媽。

多年前,機關一個女孩兒在年三十那天下班後遲遲不回家,她怕過年,因為沒媽了。

我那時還有媽,過年時的家,紅火喜慶中彌漫着暖暖的親情。媽媽說:你們好,我就好;我好,家就在。

和很多人家一樣,有媽的日子,柴米油鹽,平淡如常,隻是,睡熟了,會有人為你掖被角;天涼了,會聽到一聲叮咛;出門在外,會有人為你放心不下;還有你的生日,誰都不記得,隻有她不會忘……

有一天,高莽先生和曉岚父女倆來看我媽媽。後來他對我說:“你媽媽挺美,你和你姐姐都不如她。”

和很多媽媽一樣,我的媽媽也是一個平平常常的人,從中華民國到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曆了那一輩人共同的苦樂悲欣。她也有過花容月貌,我留有一張媽媽穿旗袍的舊照,媽媽說:“我以前穿的旗袍,領子是帶花邊兒的。”然後無限留戀地說:“中國的旗袍——多美呀!”喜歡聽媽媽年邁時唱她少女時的歌:“冬夜裡吹來一陣春風/心底死水起了波動/雖然那溫暖片刻無蹤/誰能忘卻了失去的夢……”

聽着聽着,就像寒夜裡看到一盞橘黃的燈,心裡一陣滾熱。

每個媽媽的故事幾乎都是瑣碎的。

幼時,寄養在中關村親戚家。媽媽想兒,要從王府井機關騎自行車到中關村,然後再騎回東四的家。媽媽掙得不多,可每次來都給我帶一小袋動物餅幹,那些“小兔子”“小山羊”“小老虎”成了我的玩伴兒和口中福。我那時想媽媽,其實是想動物餅幹。

有些年,媽媽的機關下班後要政治學習。一個雪夜,媽媽學習完坐郊區末班車回家,我騎自行車去車站接她。我剛學會騎車,逞能,讓媽媽坐在後座上,騎上就走。到家門口時,我先刹住下車,沒想到媽媽體重,車把一下翹起來,我瘦小,按不住,媽媽仰面重重摔下來,我也連人帶車倒在地上。驚吓之後,娘兒倆坐在雪地上大笑起來……

媽媽出身不好,填家庭成分時也不回避,可在那個特殊的年月,她既沒挨鬥、遊街,也沒被剃陰陽頭。爸爸說:你媽媽有個好心眼兒,從不跟人計較、抱怨,一輩子沒有一個冤家。

說起來,媽媽嫁給爸爸時,爸爸在政治上已經落難,之後曆次運動一次次挨整,被關進牛棚,又被勒令搬家,至今還記得媽媽一個人扛着笨重的家具爬上五樓的情景。

爸爸晚年歎息道:“你媽媽年輕時挺漂亮,愛唱歌、會唱戲,也有人追求她,可她同情我,跟着我沒過幾天好日子,想想這一輩子對不起你媽媽……”

媽媽病了,我陪伴她,半夜醒來,媽媽還沒睡,說我打呼噜,“那您怎麼不推醒我?”媽媽輕聲說:“兒子睡着了,我高興。”

有段時間,我身體消瘦。一天,病中的媽媽買了兩斤五花肉,說給兒子做“虎皮肉”。她将肉切成大塊兒,放入冷水,加蔥、姜、花椒煮半熟,再過油煸一遍放入涼水中,肉皮起褶,一道一道真像虎皮。這還沒完,熱油,蔥、姜、肉再煸一遍,最後,倒入老湯,文火慢炖……那天,媽媽一直忙到深夜。

沒媽了,想有媽的日子,這些瑣碎家常小事,樁樁件件都能咂摸出人間真味!

有媽的日子,不懂珍惜,少有陪伴,總以為以後的日子長着呢。當媽媽真的沒了,才知道沒有以後了。

想想媽媽走時,沒有親親媽媽,抱抱媽媽,跟媽媽說一句感恩的話……這遺憾變成永久的痛。

世人沒有誰不想媽媽。

常聽一首古老的美國歌曲《夢見家和母親》(後來李叔同重新填詞《送别》),這歌唱出了古往今來人對媽媽的思念。作家淩叔華彌留之際回到史家胡同的家,她低聲說道:“媽媽等我回家吃飯。”俄羅斯猶太裔法國畫家夏加爾90多歲時,總覺得媽媽一直在遠遠地看着他……說這讓他内心永遠像個孩子那樣對世界充滿好奇。還聽軍旅作家蔺柳杞伯伯講他最後一次看望年邁的老首長楊成武時,這位戎馬一生的戰将突然失聲道:“想媽媽!”

媽媽在的日子,我畫過一些媽媽的速寫。她說:“以後想媽媽了,就看畫吧。”有一幅是在奧森公園銀杏林裡,病中的媽媽看着周圍玩耍的幼童,高興地唱起她小時候的一首歌兒:“人皆有父,翳我獨無?人皆有母,翳我獨無?白雲悠悠,江水東流。小鳥歸去已無巢,心欲歸去已無舟……”

這歌兒流行于20世紀30年代,鐘石根詞,黃自曲,寫一群失去爹娘的孩子,希望他們“收拾起痛苦的呻吟,獻出你赤子的心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去實作“大同博愛,共享天倫”的理想。

媽媽哼唱這首歌時,我從她看着那些孩童歡喜的眼神裡,讀出她内心的悲傷——41年前那個浩劫年月的嚴冬,媽媽的長子在生産建設兵團無辜慘死;41年,它一直埋藏在媽媽内心最深處……直到臨終時,我聽見她輕輕喚起兒子的乳名。

媽媽走了,别離有哀傷,也留下無限想念。

一位牧師在一個母親的葬禮上對她的孩子說:現在,你們尚活着,而護佑你們活下去的理由在于——你們的媽媽去往天堂時留下了善良,盡管這世界常有薄涼,但她内心總是盎然春光,她渴望人間無恙,即使屢遭不幸,也隻言溫暖,不語悲涼……

是的,人間值得留戀,因為媽媽的愛意還在,它讓我們在“有媽的日子”盡享生活的美麗與歡暢。

大家‖想媽媽了,就看看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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