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我落淚了。
算算，是失去父親的第六個年頭。
這幾年就好像過了半生，煎熬。
每當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就是跟老張相處的那些事兒。
01
五歲那年，我才真正認識老張，也就是所謂的爹。
他不像别人嘴裡描繪得那麼醜，隻是面容有些嚴厲，額頭上長的皺紋比别人多一些。
第一次見面，我當然無法接受這個無緣無故冒出來的父親。
隻聽說老張是一個極其不負責任，并且抛家棄子，愛好賭博，脾氣暴躁，不學無術的人。
是以我對老張的印象特别不好。
深深地把這份帶着點恥辱的感情藏在心底。
無論别人怎麼介紹，母親如何原諒，老張怎麼抱我，我都不想管它叫一聲“爹”。
那個時候，我便不想跟他相處。
記得有一次，他騎着老式的那種自行車，我坐在車子前面的大梁上，在大街上轉悠。
我很興奮，看到牆上貼着一幅幅圖畫：便新奇地問他：“為什麼有人把洗的衣服晾在電線杆子上？”
然後得到的是嚴肅地回答：“别跟着學，聽到沒！”
粗犷的喉嚨吓我一跳，從那以後再也不想也不敢問他。
心裡産生了厭倦感。
02
那時候我們沒有房子，爺爺給我們全被趕了出來。
他們家有四個孩子，老張是老大，從小就受欺負。
爺爺更是個厲害的角色，人稱外号：“小日本”，當年也天天打奶奶，最後打個半瘋。
外公家也好幾個孩子，自從老張回來，我和我母親也被舅舅趕出來了。
我們走投無路，出來又沒錢，隻有個“宅基地”，但卻蓋不了房子。
隻能東家住一宿，西家呆一晚。
第一天吃飽了，第二天還不知道去誰家吃，我不了解為什麼母親會原諒他。
他可是離開我們五年，自己一個人在外頭潇灑，最後卻沒有拿回來一分錢，還帶我們過着颠沛流離日子的生活。
我突然覺得老張懦弱，牙根恨得癢癢的。
有一天，真的到半夜快十二點了，那時候我在大街上，跟着老張還有我的母親，凍得直哆嗦。
沒有辦法，隻能敲敲居委會的門，不巧的是被反鎖了。
那一天是老張抱着我和我的母親從大門上跳過去的。
就這樣，我們跟一個值班老醫生住了一晚上。
那晚，雖然冷，但我睡得很香。
終于有一天，老張醒悟了，帶着我們去了另一個城市，本來想着能有好的生活，沒想到還是換一種方式飄着。
這次是跟一群“逃犯”住在一起，吃着人家的米面，每天下海撈魚，吃吃喝喝，跟着人家鬼混。
還好，這群人很實在，也都是講義氣之人，收留了我們幾個月。
直到有一天晚上，來了很多陌生的朋友，在一起喝多了，其中有一個很厲害的人，他是喝醉酒就好打人的。
老張也喝多了，但是為了老婆孩子，即使當時醉的東搖西晃，還是連夜帶我們逃離了那個地方。
那天什麼都沒有拿走，隻穿了一條褲子，還在逃跑的過程中弄丢了。
到了後半夜才找到了海邊的一個茅草屋，鋪着稻草睡到天亮。
不過好在身上還剩了幾十塊錢，坐着火車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村子裡。
我當時也快到了上國小的年紀，心裡覺得，我怎麼遇到這麼個不争氣的父親。
03
回到了開始的地方，一切都要重新來過，在親戚的幫助下，慢慢地我們也攢了一點錢，然後加上自己的“宅基地”換了一個站腳之地。
那個房子不算大，裡面也挺破舊的，好在用報紙糊糊能住，于是我們就這樣住下了。
帶着自卑感和對父親的恨意我上國小了。
有一次，我被欺負了，罵了一個小朋友。沒想到這個小朋友告訴了她的媽媽，她的媽媽拉着他找到老張。
老張連問我都沒有問我就打了我一頓，像拎小雞似的從門口把我拎到屋子，拳打腳踢，問我以後還罵不罵人，把我打得鼻青臉腫。
我恨他，從骨子裡恨他。
還有一次，那是期末出成績的日子，老師把表現好的小朋友都點出名來，每人發了一個筆記本。
因為沒有我的，我到家裡整整哭了半天。等到我終于不生氣接下氣了，老張才問我：“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
我說：“沒考好”。
本來想着脾氣暴躁的他會給我一頓暴揍，沒想到他隻是問我考了第幾名，一個班有多少人。
那天太陽真的是從西邊出來了。
但是越是這樣我越是自卑，越是害怕。
終于，我熬到國中了，但是老張在我心裡的恨絲毫沒有減少。
他總是跟我媽媽吵架，摔東西。因為爺爺奶奶不待見他，他就把氣全部撒在我和母親的身上。
記得有一次，因為半夜打牌不回家。我媽去找他，他倆就地撕扯起來。
到家因為生氣，把所有的東西全部摔了個遍，就隻剩下櫃子上的三幅湯藥。
那時候我媽在生着病。
都是平常被老張氣的，那一陣兒，我很害怕，睡覺也隻是蜷縮個身子。
又到開學季，因為沒有錢供我上學，老張也沒有正經工作，總是靠人接濟，于是他賣了一次血。
一天大半夜回來，回家就吃雞腿，還分給我和我媽吃。
當時我睡意朦胧，隻是聽見他說他自己有了幾千塊錢，是捐血賺來的，這下子不用擔心學費的事情了。
即使這樣，我還是很少跟他說話。
因為，在我心裡就沒有他半點兒好處。
05
高中很快就到來了。我特别想逃離這個家庭，逃離老張。我選擇了住宿。
沒住幾天，老張就逼着我回家了。說我媽想我想得天天哭，讓我在他們身邊呆着，就這樣壓迫地把我從學校接回來，跟老師說退休了。
我真的很反感。
有一天，雪下得特别大，我騎着自行車在雪地裡根本走不動路，隻能推着我的自行車，沒有手套，凍得跟貓咬似的那麼疼。
眼看着别人的父親母親都陸陸續續地接走了自己的孩子，隻有我自己在漫天雪地裡走着，我咬着牙，堅持着，心裡特别痛苦。
到了家，老張正在燒火，看見我來了，立刻讓我在竈糖口烤烤手，火燒得特别旺，但是我的手越烤越疼，眼淚止不住地流。
老張半天了說出一句話：大雪天，沒人接，你的意志力會更強。
我無語，我心酸。
我沒有得到關懷和愛，我不了解。
06
慢慢堅持到上大學了。這下終于解放了，老張也管不了我了，我這次終于可以選擇個能走多遠就多遠的地方。
我不用放下心結，可以不跟老張交流，每次打電話都是打給我的母親。
但是每次老張總會搶過去電話，要不就在另一頭大聲喊着：“卻不缺錢？缺了告訴我，我賣肝，賣腎，賣血也供你錢花。”
這是他後來在電話裡經常說的一句話。
除此之外，還有一句：吃飽了沒有？在沒有别的話說。
而我也隻是匆匆地挂掉電話，一點兒也不想多說。
然而歲月如梭，我畢業了。有了自己的男朋友，也留在了另一座城市。
沒想到老張因為常年喝酒導緻他得了腦梗塞，那天腿突然不停腦袋使喚了，下台階的時候直接栽了一個大跟頭，住進了醫院。
那天我買了一個最快的火車票飛回去。
當時看到了我那個瘦弱的父親。沒想到他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拉屎”。
于是我慌忙地放下手裡的東西，拿個便盆便讓他解決了。
看着他的大背頭，鬓角的白發，我突然發現他已經很老了。
看起來有些柔弱，這是我恨的那個老張嗎？
晚上在那裡陪床跟我媽聊了很多，我媽嘴裡說的全都是老張的好話。
他善良，雖然天天吵架，但卻最惦記我。
脾氣暴躁，愛逃避，都是跟爺爺奶奶經常打他，讓他幹活有關。
他是一個苦命人。
自從我上大學後，老張經常哭，回憶他這一生的不容易。
十幾歲就養家，隻上到國小，經常被别人欺負，時間長了才對我如此嚴厲。
我這才明白，我真的有在乎過我的父親嗎？
這二十年的青春都隻剩下埋怨和偏見。
後來，老張一病不起，卧床了。
我和母親伺候了他整整三個月。
他經常犯糊塗，經常罵我們。
快到閉眼的那一刻，我趴在他的耳邊聽到了最後一句話，是在嗓子眼裡用盡全力才說出的：“以後對你媽好點。”
說完，眼睛轉了轉，瞅了瞅我媽，眼睛最終也沒有閉上。
就這樣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07
曾經，有無數個念頭：“這樣的爸爸，我不願意做你的女兒”。
而如今，我特别想說：“老張，我下輩子還要做你的女兒”。
盡管父親是個不完美的人，甚至缺點超過優點的人，但他卻是給我生命的人。
老爸，其實我早已經原諒你了。你知道嗎？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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