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從來沒有這麼無奈

凄風。苦雨。昏天。黑地。

外婆家熟悉的堂屋俨然成為了一個被白紗白菊籠蓋的禮堂。在白色恐怖的籠罩下,赤紅的沙磚地上,靜靜地安放着一具紅木棺材,紙錢的餘燼和閃爍的燭火一唱一和,外公就在那兒安詳地睡着。

這場葬禮的一切,都被一個被家鄉的人們稱為“三表姐”的人主持得井井有條。她是我們那兒辦這種事情的權威,毛躁的短發像愛因斯坦,向周圍放射着令人們驚歎的能量。聽别人說,她最擅長的是哭喪。

在道士們的吹吹打打中,七天過去,外公的遺體就要送去火化了。力夫們在堂屋裡圍着棺材,“嗒嗒嗒”地捶打着棺材上的木釘,緊接着便把棺材擡出了堂屋。

外婆像個孩子一樣蹲在地上哭了,渾濁的眼球裡溢出了清澈的淚滴,沙啞的聲線在堂屋裡被無限地拉長。三表姐也哭了:她用一條在陪禮袋裡順來的一條全新的毛巾,半捂住猙獰的臉,不住地發出“嗚啊嗚啊”的号叫,臃腫的身體佝偻成了一個渾圓的球,就那麼立在地上。

“哎,你看這三表姐哭喪真有一套,一定賺得不少錢!”有人說。

聽到這,三表姐哭得更賣力了,扭曲蜿蜒的号叫中竟透出幾分得意與炫耀。

送行的隊伍出門了。漫天喧鬧的鑼鼓聲、号叫聲、說笑聲和外婆微弱的哭聲在馬路上不停地引來路人的目光。外婆的臉腫脹着,像個浸了豬血的饅頭,過度的傷心使她已經失去了基本的意識,隻知道不住地哭泣。我扶着外婆在隊伍的中間踉踉跄跄地走着。

“媽,為什麼要搞這麼多無謂的東西?”表哥在一旁,無意中道出了我的心聲。可他話還沒說到一半,小姨便厲聲打斷了他的話:“你們這些小孩子懂什麼,隻有這樣你外公才能在那邊過的好。”說完便殷勤地給哭的很賣力的三表姐遞過去了一瓶礦泉水。

隊伍的末尾,三表姐的徒弟們抛灑着紙錢,米白色的紙錢像雪片一樣在空氣中無力地掙紮,然而總是飄不到人們想讓它們去的那另一個世界裡去,最後落到了大路旁的臭湧裡,被裡頭翡翠一般、濃稠的液體裹挾而去。

我扶着接近昏厥的外婆落到了隊伍的末尾,我看着他們,竟像看着一出鬧劇。

一切終于結束了,回到了外婆家,是死一般的沉寂。為了安置外公的棺材而騰出的大片空地也變得寂寞。赤紅的沙磚地上流滿了渾濁的燭淚,灑滿了脆弱的紙灰,曾擺過棺材的那一小方地是最潔淨的,仿佛是為了證明些什麼。

我怅然看着堂屋裡的一切,隻見一支紅燭默默立在牆角審視着這一切。那搖曳的燭火像是看懂了什麼,搖了搖頭,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