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的一個很重要的作用是讓我們可以窺見更廣闊的社會圖景,以及被置于各種複雜環境中的命運抉擇,由此對人性有更多面立體的了解。
我們今天要來看的這位曆史人物,他的人生命運,他的愛恨抉擇,就極為複雜而值得後人從不同角度來了解判斷。善惡是非,或者一千個人能有一千種說法。
這個人就是三國時期的名将夏侯霸
,他一生裡做了一件令人極其震驚或者說該為萬世唾棄的事情,
背叛自己的國家,投向殺自己親生父親的敵國,并且助敵國攻打自己的國家。
殺父之仇,叛國之恥,什麼樣的人能夠全不以為意?這個人究竟是不是一個唯利是圖、毫無廉恥、無情冷血的人?為什麼各家史書描述這個人的時候不置褒貶,任後人評說?而後人到底又該如何來評說?
夏侯這個姓氏在三國時期可以稱得上是鼎鼎大名了,這一族與曹氏關系十分親厚,曹操夫人丁氏之妹即為夏侯霸的生母,他的生父是曹氏最為倚重的征西将軍夏侯淵。
夏侯淵一生為曹氏江山征戰無數,戰功赫赫,豈料在公元219年,
在著名的定軍山之戰中被蜀國老将黃忠所殺。當時夏侯家上下一片悲痛,夏侯霸更是誓要親斬蜀國黃忠以報殺父之仇。
但他沒有等來這個機會,第二年黃忠就病逝了。
那時的夏侯霸大約三十來歲,并沒有上過戰場與蜀軍交戰過,父親死後他被封為關内候,直到公元230年,曹魏讨伐蜀國,他才得以以先鋒統領身份正式對戰仇國軍隊。此後的19年裡,他一步步成為曹魏軍事集團的核心将領之一,與蜀國的交戰多不勝數。
此時,殺父仇敵黃忠早已死去近三十年,他也從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變為了兒孫滿堂的老人,一生手刃蜀國軍人無計以數。到了六十幾歲的夏侯霸,那段殺父之仇,是不是早已随着成千上萬次手刃敵軍而淡化成舊痕了呢?
命運的轉折點恰在此時來到了。
公元239年,魏明帝在臨終之時将兒子與江山托付給曹爽和司馬懿,從此,這兩股勢力就開始了長達10年的明争暗鬥。
而夏侯氏自祖上起就是曹氏的忠臣,夏侯霸更是深得曹爽提攜,是他的心腹大将。
當曹氏與司馬氏的争鬥達到最高潮,司馬懿下了殺手,把曹爽弄死了,并令自己的心腹郭淮接替夏侯家的夏侯玄任征西将軍。這一來,郭淮就成了夏侯霸的直接上司,而這兩個人互相看不對眼結怨極深。夏侯霸仿佛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若是按照我們這些看客的想法,他最合情合理的路是投奔東吳。但,這位老将軍卻作出了令世人震驚的選擇,他投奔了殺死自己父親的蜀漢。
一路倉皇逃命,大軍行至陰平,糧盡路迷,眼看将死。
而蜀主劉禅派了大軍前來接應。這一年是公元249年,直至約256-259年之間夏侯霸去世,他牢牢地紮根蜀國,在後來的北伐期間,領軍攻打故國,立下赫赫戰功,成為了蜀漢一員重要大将。
那麼關鍵問題來了,
為什麼夏侯霸甯願投奔與夏侯家有血海深仇的蜀國,卻不願去投吳國?
這裡就有一個人物要出場了,
就是夏侯霸的堂妹
。這個女子在十幾歲打柴時偶遇張飛,後成了張夫人,而她的女兒,正是蜀主劉禅的皇後。
是以說,人的愛恨情仇一旦放到複雜的社會圖景裡來,就變得難以揣測。
從保命的角度講,蜀國無疑會比八竿子打不着的吳國能給予更可靠的庇護,而且一個年已六十多的老人,這次逃命連家中妻兒都抛在了魏國,孤身去前路未蔔的吳國,和來有張飛夫人和劉禅皇後這樣親戚的蜀國,哪個更讓人安心是不言而喻的。
那麼殺父之仇呢?殺父的是黃忠,那人已死了快三十年了。并且兩國交兵,戰場上将士的死傷實在也算正常。多年以來,死在夏侯霸手裡的蜀國軍士都無以計數了。
初到蜀國,
劉禅就明言,夏侯淵是在交戰中陣亡,非他先輩刻意謀害,又讓自己的兒女認了夏侯霸這個親叔,這親戚關系那是實打實的。
是以,那些久遠了的仇怨還算什麼呢。隻是夏侯霸一人逃出來,他的妻兒老小卻都留在魏國,叛逃時他大概就做好了最壞的設想了。司馬懿一黨反倒沒有做絕,隻是把他兒子發配去了北韓。
但按理說,如夏侯霸這樣叛國投敵,抛殺父之仇換個人活命的做法,是封建社會極為不恥的。
很有意思的是,史書裡對于這個人卻并未置褒貶,隻客觀叙述了他的人生經曆。這恐怕就要歸于曆來把蜀漢作為正宗,把曹氏作為篡逆的思想了,在這樣的思維架構裡,夏侯霸的行為大概就被預設成棄暗投明了。
然而殺父之仇畢竟有些尴尬,是以,這個話又是不好明說的,于是,不置褒貶大約就是最合适的态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