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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因評判西學,郭嵩焘就被滿清視為“國賊貳臣”

郭嵩焘,字筠仙,湖南湘陰城西人。道光二十七年進士及第。鹹豐四年至鹹豐六年輔佐曾國藩,協助其創辦“湘軍”。同治元年被授蘇松糧儲道,後升遷為兩淮鹽運使。

同治二年任廣東巡撫成為一方大員,同治五年罷官歸鄉,在長沙講學。光緒元年,經軍機大臣文祥舉薦,複起授福建按察使,并進入總理衙門當差。

郭嵩焘是當時滿清朝廷裡為數不多正視西方列強的人,主張與西方展開貿易發展經濟,并主動接觸和學習西方社會的相關知識。他在廣東巡撫任上就利用國際法從香港引渡回了太平軍首領。也正是因為他對西方的态度讓他在朝堂起起落落。

不過這些都不是郭嵩焘最重要的履曆。光緒二年他成為自清以來中原皇朝第一位駐外使節,這在當時可謂是開天辟地第一次。(蘇武那樣的都不算,那是被扣押、囚禁)

隻因評判西學,郭嵩焘就被滿清視為“國賊貳臣”

郭嵩焘像

兩千多年來我們一直以“天朝上國”自居,曆來隻有“蠻夷”派人來天朝上貢。天朝雖然也不時地外派使節,但那都是代天朝皇帝向臣服的番邦宣恩賞賜。或者說“蠻夷”不臣服,連恭迎天朝使臣的資格都沒有。

使節常駐也隻可能發生在“蠻夷”身上,他們為表示對天朝的忠誠,常常派“要員”入天朝為質或者派人入京以待聖訓。“蠻夷”們有什麼資格要求天朝派遣“人質”?

久而久之“天朝上國”就認為出使外邦如果不能居高臨下就是有辱體統、是屈辱。這個情節在南韓的古裝電視劇裡我們經常能夠看到。

雖然光緒二年時,滿清已經經曆了兩次鴉片戰争的失敗,同時朝廷為了自強推行的洋務運動也運作十幾年了。但是自負的滿清上下卻依然不肯正視己身的問題,反而繼續視西方國家為沒有開化的“蠻夷”。

對于自己的失敗,滿清朝廷并不認為是自身不如西方。他們覺得大清在國體、理法上還是比西方國家要強很多,隻是這些西方國家掌握了一些“天朝上國”還沒有搞懂的“奇技淫巧”罷了。

滿清朝廷認為,一旦通過洋務運動學會了這些“奇技淫巧”,大清必然會再次迎來萬國朝賀。基于這麼一種觀念,滿清朝廷一直非常排斥與西方國家互派使節,建立現代外交關系。

說明:英國在互派使節這個問題上很“軸”,一直找各種機會要求互駐使節。在第二次鴉片戰争期間,英國又因這個問題與滿清僵持。沙俄趁機忽悠滿清說居中調解,騙取滿清簽訂多個不平等條約,割讓了大量領土。後來在上海修約談判,英國也拒絕了鹹豐以豁免關稅換取不在北京駐使節的條件。

1876年英國借“馬嘉裡事件”逼迫滿清朝廷簽訂了《中英煙台條約》,其中的通商、賠款等條款對于滿清政府都不是什麼問題。讓朝廷棘手的是下面這條:

俟此案結時,奉有中國朝廷惋惜滇案玺書,應即由欽派出使大臣克期起程,前往英國。所有欽派大臣銜名及随帶人員,均應先行知照威大臣,以便咨報本國。其所赍國書底稿,亦應由總理衙門先送威大臣閱看。

隻因評判西學,郭嵩焘就被滿清視為“國賊貳臣”

英國要求清政府正式派出使臣代表清政府赴英國賠禮道歉,并作為大清公使常駐。現在明白郭嵩焘為什麼突然被朝廷起複了吧,說直白點就是别人都不願意去,拉他出來背鍋的。

郭嵩焘本人其實也不願意去,因為被正式任命後,他都還沒有出使,社會上的譏諷之聲就已經不絕于耳,有人專門寫了對聯嘲諷他:

出乎其類,拔乎其萃,不容于堯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

朝堂上也有官員公開地責罵郭嵩焘為“漢奸”、“貳臣”。如果不是君命難違,加上他本人心中尚有為國為君盡忠之心,我想他肯定會“甯死不從”。不過此時朝廷還是很了解郭嵩焘的難處,慈禧太後還數次召見郭嵩焘,加以勉勵。

光緒二年(1876年)冬,在一片嘲諷和诋毀之聲中,郭嵩焘率副使劉錫鴻等随員三十餘人啟程赴英,在倫敦設立了使館。

到達英國後,郭嵩焘按照總理衙門的規定,開始了他在異國的工作。收集整理情報,并寄回總理衙門。為此郭嵩焘走訪了英國的很多城市,也參觀了學校、教堂、圖書館、工廠、博物館等許多設施。

最開始郭嵩焘被西方的工業技術所震撼。他親眼看到農田上的百餘種機器時,不由贊歎:“一部機器兼四十人之力,而神速複倍之。”當他看到電話、電報、留聲機等最新科技時,一時難以了解其奧妙。以為傳說中神仙才會的“千裡眼”、“順風耳”,竟然被一個“蠻夷”之邦變為現實。

郭嵩焘把這些見聞寄回國内,雖然又引起國内的一片嘲諷和斥罵。但是朝廷明白這是郭嵩焘的工作,以及朝廷現在确實也承認洋人在“奇技淫巧”上還是有些本事的。是以這些聲音都被壓制在一定範圍内。

但是郭嵩焘在震撼之餘,卻開始思索一個問題,為什麼“蠻夷”在這些方面比“天朝上國”做得更好?為了找到答案,他更加積極主動地去了解和考察西方社會。

很快郭嵩焘就有了自己的答案,首先他發現洋人并不像當時國人認為的那樣是不通事理的愚昧之徒,他們在聰明才智上并不弱于天朝人。随後他發現西方的國體更能激發人們的創造力,也讓社會更具有活力。

在郭嵩焘看來,議會制度和行政公開制度,能夠有效地解決滿清朝廷的兩大頑疾–腐敗和低效。

最終郭嵩焘得出的結論是,這些西方人不是蠻夷,他們完全可以做天朝的老師。為了讓朝廷上下,知道現在東西方的真實差距,不再自欺欺人、固步自封,郭嵩焘将自己的所聞、所見、所思整理成冊,并寄回國内出版-- 《使西紀程》。

隻因評判西學,郭嵩焘就被滿清視為“國賊貳臣”

但是這次出版卻讓他落入了萬丈深淵。

和之前向國内彙報西方最近工業技術不同的是,郭嵩焘提及了一個朝廷不願意觸及的問題,國體問題。在朝廷看來以及朝廷對臣民的教谕中,滿清現在的國體就是最好的。

而郭嵩焘卻将滿清對西方國家的失敗歸咎于國體,豈不是要動搖滿清統治的根本。是以這次朝廷也不再維護郭嵩焘了。

一時間群情洶洶。那些憂君憂國的志士們,紛紛指摘、诋毀郭嵩焘,說他“誠不知是何肺肝”,更有甚者說郭嵩焘“有貳心于英國”,是一個十足的“貳臣”、“賣國賊”。

在長沙準備鄉試的考生,不僅燒毀了郭嵩焘出資修複的玉泉山林寺,還揚言要搗毀其故宅。他的朋友劉坤一也質問他:“何以面目歸湖南?更何以對天下後世?”,這差不多和他的老搭檔曾國藩一樣,快要被開除湘籍了。

說明:曾國藩在天津教案中被認為偏袒洋人,人們紛紛口誅筆伐,痛罵曾國藩是賣國賊。朝中湖南籍官員紛紛以他為恥,他題寫的“湖南會館”的牌匾,也被摘下并搗毀。

和郭嵩焘一同出使的守舊派副使劉錫鴻也趁機落井下石,向朝廷彈劾了郭嵩焘三項大罪:

1.遊甲敦炮台披洋人衣,即令凍死亦不當披。

2.見巴西國主擅自起立,堂堂天朝,何至為小國主緻敬?

3.柏金宮殿聽音樂屢取閱音樂單,仿效洋人之所為。

這都是什麼罪?隻能說是,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或者說平等看待洋夷,實則是蔑視天朝自身的恨國行為。國内朝臣紛紛應和,認為郭嵩焘“其心可誅”,比方說翰林院編修何金壽參劾他“有二心于英國,想對英國稱臣”。

隻因評判西學,郭嵩焘就被滿清視為“國賊貳臣”

郭嵩焘參觀法國世博會中國館 當時法國新聞配畫

在“群情激奮”下,朝廷先是下令将刊印的《使西紀程》收回禁毀,并于光緒四年(1878年)8月下令将郭嵩焘調回,光緒五年(1879年),郭嵩焘與繼任公使曾紀澤辦理完交接事務後,黯然回國,稱病回籍。

此後的日子郭嵩焘就在地方官員、文人的恥笑、斥罵中度過。光緒九年正月初一,65歲的郭嵩焘在紀年詩中寫道:“眼前萬事随雲變,鏡裡衰顔借酒溫。身世蒼茫成感喟,盛衰反複與誰論?”

光緒十七年,郭嵩焘病逝。李鴻章曾上奏請國史館為郭嵩焘立傳,并請賜谥号,但未獲朝廷恩準。清廷上谕:“郭嵩焘出使外洋,所著的書籍,頗受外界争議,是以不為其追贈谥号。”

郭嵩焘去職後,大清仿佛重回正位,洋務運動也蒸蒸日上,萬邦來朝的盛世似乎是指日可待。但是郭嵩焘病逝三年後,大清于甲午戰争中慘敗于日本,十年後庚子國難,京師再次淪陷,“天朝上國”也徹底成為了曆史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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