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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想要解決地球級别問題的人

一個想要解決地球級别問題的人

發生在網大為身上的故事,是網際網路時代人生樣本中的一個特例。他親曆了這個時代最輝煌的商業成功,見證了技術帶來的巨大影響,可這一切作用在他身上,留下的卻是一種并不常見的個人抉擇。他的存在是一種有趣的驗證——商業會以怎樣的方式影響一個人?我們所共同經曆的網際網路時代,對一個親曆者而言,究竟意味着什麼?

文|尤爾敏

編輯|李栗

制造神話的謎

人人都好奇David Wallerstein。他曾為股東創造超過7000倍的投資收益率,這是人類風險投資史上的最高紀錄之一。不過,他怎麼投資卻是一個謎。Skype的創始人給他介紹了一個項目,對方做的是垂直飛行器,他在電話一端聽了簡單介紹,心裡有了初始判斷,一個純粹的商業項目,是提供給有錢人的服務。這樣的項目很多投資人會感興趣,但他的反應很冷淡,聽起來下一秒就要挂電話了。

種種事實表明,他是商業世界裡的一個異類。他從上世紀90年代就來到中國工作,并給自己取了一個永遠不會重名的中文名「網大為」,寓意「網絡世界大有所為」。他在騰訊擔任進階執行副總裁,一直是最高決策機構「總辦」成員。入職14年了,他才申請變動頭銜,理由是自我介紹太麻煩了。在高層内部會議上,他對新頭銜的要求是,「給我一個以C打頭的頭銜,C什麼都行」,會上的讨論七嘴八舌,你想要C什麼?CXO那種嗎?結果,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他的選擇依據是「X這個字母聽上去挺酷的」,這個頭銜滿足了他對于自己工作的期望,「既嚴肅,又瘋狂」。

于是,全球最受關注的科技公司以最随便的方式創立了一個最高層職位——首席探索官(Chief eXploration Officer)。這是一份隻在騰訊成立的工作崗位,他的工作項目完美規避了時下最熱門的風口,精準落在了那些冷門賽道上——糧食、能源、水和空氣,還有疾病的早期診斷。投資人喜歡用「性感」來形容高收益的領域,用「聰明」形容回本快的錢,但是,他的投資既不性感,也不聰明,聽上去甚至跟賺錢毫無關系,研究人工智能怎麼做水質檢測,機器學習可以如何幫忙種好黃瓜和小番茄,幾乎全都是最吃力的長期項目。

不僅如此,他的日程表裡更大比例的時間花在這些事情上——參加聯合國人居署關于城市化問題的研讨會,組織國際研讨會,邀請學術界和産業界代表一起讨論AI如何應對地球級挑戰,拍攝紀錄片《零水日》,寫了一本叫《重構地球》的書,和冰島前總統格裡姆松讨論人類面臨的環境挑戰,與中國工程院院士對話碳中和問題,推動讓AI應用于燃煤的電廠,減少溫室氣體排放……

一個想要解決地球級别問題的人

沒有KPI,不開日常會議,不參與績效考核,主動退出了主營業務的管理,隻投長期項目,但他擁有最進階别發言權,他的意見也影響了這家公司的戰略決策。他的存在成為了騰訊最神秘的問題:一家公司的最高層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異類?

事實上,翻看他的職業履曆會發現,這家公司生命周期裡的幾次起死回生都跟他直接相關。他對機遇的嗅覺極其敏銳,不止一次憑借自己謎一樣的商業本能,創下奇迹:

——2001年,網大為幫助總部在南非的投資集團公司MIH以6000萬美元的估值買下騰訊超40%的股份(後有減持),騰訊則保有了企業決策權。這筆交易在20年間的投資收益超過7000倍,是人類風險投資史上獲利最大的交易之一;

——2005年,網大為提出将「使用者參與」(Customer Engagement)納入公司戰略,次年成為全公司績效考核KPI的其中一項,直至今天。它改變了這家公司的發展方向和産品風格,最終促成了大量内部創新;

——與此同時,網大為促成了騰訊對于《英雄聯盟》母公司Riot Games等多家遊戲公司的投資和并購,改變了一代人的網際網路生活記憶,遊戲産業的世界版圖從此完全颠覆。

網大為的人生裡循環着一種延遲出現的證明。站在每個關鍵節點,他選的路都是他人看不懂的「旁門左道」,回報率卻奇高。他以一種迥異于大部分人的思維方式看待商業。在餐廳吃飯,他會默默估算所吃到的食物從哪裡來、如何運輸、如何儲存、儲存它們預計消耗多少電、這些因素會怎樣影響市場交易價格……他看到業績曲線向上攀升時,第一反應不是快樂,而是危機感,強迫自己必須尋找潛在問題,「哪些因素會讓曲線向下走?」就連他的青春期焦慮都很特别,困擾他的不是常見的戀愛、家庭、學業問題,而是「世界大戰如果再次爆發怎麼辦」。

這些念頭驅動着他一直做出不一樣的選擇。因為擔心世界大戰,他靠打工掙來的錢到日本讀了一年書,後來讀大學,選擇了國際關系專業,想要研究國與國之間如何避免沖突,尤其是自己可以發揮什麼作用。20歲出頭時,他來到中國,在中央民族大學讀書,跑去雲南和貴州的農村考察少數民族的生活情況,後來入職MIH擔任中國業務發展副總裁,成為了一個投資人,他想用商業的方式,展現自己的價值:「如果一個南非的小公司能有機會參與中國的網際網路發展,那麼不僅中國能有收獲,南非也會從中獲利,國與國就能實作共赢,避免沖突。」

投資騰訊是他做過最有價值的一筆交易,可是回到當時,這也是一個最瘋狂的決定。那是2000年,一個所有新聞都在談論網際網路泡沫的時間點,當時中國最熱門的網際網路巨頭是三大門戶網站,新浪、網易和搜狐。騰訊做的即時通訊還是邊緣領域,創始人隻有20多歲,既沒有背景,也沒有名氣,在深圳的賽格科技創業園租辦公室,成天為買不起伺服器而發愁。但是網大為察覺到了一種機會,他的判斷依據是自己本能的好奇心——去網吧逛的時候,每一台電腦桌面上都安裝了這家公司的聊天軟體OICQ,他見的每一個中國人名片上都印着一串OICQ的号碼。

一個想要解決地球級别問題的人

OICQ的注冊頁面 圖源騰訊微信公衆号

第一場談判以失敗結束。這一次,他遇上了另一群商業異類。這些缺錢的年輕人拒絕了他要求控股的投資要求。在網際網路泡沫的大寒冬裡,錢是最大的難題,騰訊的現有投資紛紛撤退,找遍了各種可能投資方,沒有一個人願意投資,幾乎快到了無力維持的生死線,可他們堅持不退讓自己對産品的把控權。馬化騰給網大為看新上線的QQ使用者增長曲線,當時每天新增注冊大約50萬人,相當于歐洲一個普通城市的人口,隻要他們能活下來,半年後注冊使用者數能夠超過一億人。

「那時候我已經在中國做了很多年投資了,見過不同的項目,我以為談判會像往常那樣順利,人們總是很樂于見到一個老外投錢給自己的。但跟他們聊了大概五分鐘、十分鐘之後,我感覺自己走錯了會議室,他們在描述一個我完全聽不懂的世界,這些人遠遠比我聰明得多,他們以一種我這輩子從來沒見過的方式思考問題,我被徹底鎮住了,這種感覺我從來沒有過。」網大為說,「當時我隻有一個念頭,這是我見過地球上最聰明的一群人,我必須找到一種方法跟他們一起工作。」

這是那場投資的唯一目标——人。「謝謝」「再見」「我們不考慮合作」,這些中文表達都沒有送走這個執着的投資人,他憑借自己全程卷舌的漢語,用一個最通用的理由留了下來:「五點半了,該下班了,你們餓不餓,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就這樣,一群好奇的中國年輕人招待了一個好奇的老外,請他吃了以各種動物内髒組成的廣東美食。他們喝不起茅台,但這不妨礙他們讓這位新朋友見識到了中國白酒的威力。21年過去了,網大為講起那天晚上,最大印象是醉得一塌糊塗,回到酒店還得掙紮着爬起來做PPT,第二天早上,他帶着一個新提案PPT回到年輕人的辦公室,跟他們談QQ和自己旗下互動電視的合作。

事實上,這是一個極度瘋狂的冒險,這項提案根本沒有報備過,這隻是一種可能性。但他要用這個渺小的可能性,赢下他想投資的這群人。

坐在台下的年輕人聽他講未來的可能樣子。展示到用網際網路改變電視的那張幻燈片時,馬化騰突然轉過頭,對身旁的人說,「這個事兒,還比較有意義啊!」

這是網大為職業生涯最重要的一次認同。不久後,騰訊接受了MIH的投資,7000倍的投資回報率使它成為網際網路曆史上最傳奇的投資案例之一。一個故事講到這裡已經結束了,一個投資人創下最高收益紀錄,職業生涯從此登頂,那麼,下一步應當如何抉擇?

他的人生從這個關口開始走向了另一項異類的選擇。完成投資的那一年,網大為加入當時隻有45個人的騰訊。在當時看來,這是令人匪夷所思的選擇。換工作前,他是國際大公司的中國副總裁,在華食宿交通都是最高規格,衣食住行無憂。但他選擇加入了這家當時連伺服器都買不起的創業公司,面臨着随時可能周轉不過去的不穩定性,跟着一群中國年輕人熬夜、加班,一起去路邊大排檔。

時至今日,這項選擇最終驗證,他為自己的人生創造了新的意義。騰訊從一家無人願意投資的小公司,成長到在全世界範圍内使用者總數超過12億。網大為親曆了這個過程,是許多關鍵抉擇的直接參與者。

在成敗瞬息萬變的投資行業,人們希望從他身上獲得成功的秘訣,想看到下一個一夜暴富的機遇。事實上,他并沒有隐藏自己的秘密,隻是他的抉擇在今天看來依然匪夷所思。從2014年至今,網大為不再投資社交、金融和遊戲,開始轉型研究地球級别的問題。他給這些項目取了一個名字FEW,分别代表食物(Food)、能源(Energy)和水(Water)——都是風口以外的冷門項目。

「最重要的不是商業。」網大為告訴《人物》。「我真正感興趣的是人,我相信這才是商業的本質。基于對人的關心,你才能有最好的商業戰略,去判斷什麼是最重要的、什麼是最有價值的、我們應該用技術和資本去做什麼。」

一個想要解決地球級别問題的人

讓數字回歸到人

一家公司裡最容易辨識的就是「C級别的人」,CEO、CFO、CTO、CMO等等,他們就像是商業舞台上的明星,身邊常常擠滿了追随者,舉手投足都招人矚目,在公開場合通常不會單獨出現,分門别類的助理幫他們安排行程、對接業務、管理日常生活。可是,即便擁有了CXO的頭銜,網大為依然看上去不像「C級别的人」。

他喜歡在電梯裡替别人開門,跟路人搭讪聊天,肚子餓了跑去路邊攤,邊吃邊跟老闆話家常。每次到一個地方開會,他總是花最多的時間到大街上亂逛。他喜歡說漢語,雖然他的漢語有過多的卷舌音和不标準的三聲。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場,他像個老街坊一樣,跟賣水果的小攤販唠嗑,你這個香蕉從哪裡來的?怎麼這麼新鮮?

所有認識網大為的人都說,這份親切是他的個人特質。陳妍是騰訊第一位互動設計師,也是這家公司最早期員工之一。剛入職的時候,這家公司是鮮明的程式員風格,房間裡安安靜靜。辦公室因為網大為的到來完全變了樣,他喜歡跟人聊天,他會熱情展示自己的日語,還送給他們自己錄的搖滾專輯。

他把自己的個人特質帶到了這家初創的科技公司,那時候他常常提到的觀點是,讓技術變得溫暖,把代碼回歸到人。每次回中國他都會帶回一些研發和産品經驗,其中一項就是此後騰訊的戰略級理念「使用者參與」。

那是中國網際網路的最初階段,大部分軟體在PC端使用,但是電腦對于大部分人來說也是一個陌生的新概念。程式員是第一次寫程式,使用者也是第一次用軟體,彼此都不了解。很少人會從使用者的角度去反思程式怎麼寫,那時候更常見的思路是讓使用者學習計算機的複雜規則,為了輸入漢字要先背誦五筆字型口訣,要求使用者記住軟體的複雜使用規則,單擊、輕按兩下、右鍵在不同位置有哪些不同意義……

網大為帶着陳妍他們去和矽谷設計師交流,講的是當時在矽谷也剛剛開始流行的趨勢——如何從使用者的視角去改變技術?網大為鼓勵這些習慣于面對代碼的程式員們去面對真實的使用者,要求全員參與一項「跟我回家」(Follow Me Home)的項目,每個人都要參與使用者調研,坐到網吧裡看人們如何上網,或者到普通人家裡去坐一個小時,看他們在真實環境裡如何使用軟體。其中一個項目一直沿用到今天的新員工入職教育訓練,每個人都要參與客服聽音,處理一線使用者的回報。

「最初提出『跟我回家』是沒辦法,那時候我們不知道怎麼了解使用者需求。我發現,這種近似于人類學田野調查的方法很合适。」網大為說。「更重要的是,我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讓産品經理和他們的使用者之間産生一種直接的情感關聯,見到那些用他們産品的人,聽見他們真實的聲音。很多網際網路公司有資料分析,你會得到一份報告,數百萬的使用者,男性使用者有多少,女性使用者有多少,但是你沒有和使用者産生關聯,他們對你來說隻是一個數字而已——有一萬個使用者了,OK,我沒感覺;有一個人抱怨産品了,好吧,我也不在乎。隻有直接的情感關聯才能保持你對他人的關心,否則久而久之,你會看不到使用者,失去做産品的熱情。」

2005年, 他鼓勵公司花200萬人民币建造了中國第一個使用者體驗室,并提出了一系列具體的使用者調研方法。這個項目很像心理學實驗室,一共有兩個房間,一個是體驗室,一個是觀察室,中間安裝了一個單面鏡,使用者坐在體驗室裡操作電腦,面前的電腦螢幕旁邊會擺一個攝像頭,記錄人使用應用時的滑鼠軌迹,有時候也用眼動儀做眼動測試,觀察使用者的瞳孔聚焦在頁面的哪些位置,在哪些部分停留時間最長。

當時他們發現,早期軟體對話視窗裡,程式經常跳出詢問,是否删除某個程式,是否檢查出錯誤代碼,這對程式設計人員是有效資訊,但是使用者看得一頭霧水。結果,使用者往往并不是讨厭軟體,隻是卡在這樣看不懂的細節上,不得不放棄。這迫使研發人員思考,使用者到底在想什麼?

騰訊成為中國最早關注「使用者體驗」的網際網路公司。這份先發優勢源自網大為的個人經曆,他的老外身份讓他對于人與人的差異性更為敏感。在中央民族大學讀書時,他去貴州考察時就喜歡找當地人聊天。後來到了騰訊,他的熱情甚至蔓延到辦公室附近的餐廳,每個店員都認識這個老外,每次出了新菜,老闆也總會送他一盤,「這個菜給你嘗一嘗!不收錢!你告訴我怎麼樣就行!」

這些個人經曆是他了解商業的基礎。「使用者參與是我們今天常用的術語」,網大為說,但他腦中的使用者畫像來自于自己真實接觸的人,他們也是中國網際網路使用者的一部分,「也許他是一個小鎮青年,也許他沒那麼多錢,也許他的家人、朋友都離他很遠,他要獨身一人在外打拼,他的工作可能是在餐廳裡打工,每天行程固定,每天早上騎30分鐘自行車去工作,晚上十點半才能下班,回到家11點了,在他臨睡前還有一個小時屬于自己的時間。那麼,我們可以做些什麼,讓他的這一個小時變得有意義?我們可以提供給他什麼樣的精神價值?」

思考商業的時候,網大為說自己的腦中會想象一張蜘蛛網,看似毫不相關的網狀區域被一根細細的線聚集在一起,成為盤根錯節的一張巨型的網,而所有細線最終全部指向同一個起點。在騰訊的這張網上,第一個支點是即時通訊,它能夠讓人通過網際網路遇到另一個人,這項技術将分隔兩地的人們連接配接起來,這也是這家公司「最核心的DNA」。但這張蜘蛛網還需要另一個精神價值的支點,網大為想到的是遊戲,他把遊戲了解為「人與人的連接配接方式」,一起玩遊戲可以讓人們共同努力去追求勝利,這項技術能夠讓一個人在自己的世界裡,成為英雄。

在一番嘗試之後,網大為促成騰訊收購了大量國際頂尖遊戲制造商,這使得網大為以一種新的方式再次創造了職業成功。然而,他所認定的職業生涯最大成就感,卻是發生在此之後的一件小事。

有次公司安排他去參加剪彩,開過了公路又開進山路,彎彎繞繞才進入山區的小村莊,騰訊為汶川地震災區的學生們重建了一所國小。他到新校區的時候,好多學生朝他揮手。「當你看到他們的臉,你會感覺,哇哦,這家公司的存在的的确确改變了人的生活,商業在最初考慮的往往是生存,想活下來,熬過最初的掙紮期,商業成功就能讓你可以做更多的事情,這很了不起,不是嗎?」

一個想要解決地球級别問題的人

網大為在四川省綿竹市

新的蜘蛛網

近幾年,網大為經常代表騰訊出席活動,在世界各地做演講,可是,他的演講現場常常有一種異樣的錯位感。坐在台下的人希望聽到騰訊的成功秘訣,想聽他如何獲得高投資回報率的方法論,但他講的是地球困境、氣候變化、生态災難、農業發展、水資源和空氣污染,唯一涉及到商業模式的段落論證的還是這樣的觀點:為什麼嚴格遵循投資回報率的思維方式是對地球生态有害的?

「等到我快40歲的時候,我發現地球上的很多事情其實沒人管,也很少有人從全球的角度看待這些問題。」網大為說,這些問題就是FEW——食物(Food)、能源(Energy)和水(Water),「FEW影響到地球上的每一個國家、每一個區域和每一個人……如果不共同來解決FEW問題,每一個國家、每一個區域、每一個城市都會成為受害者」。

然而,應對FEW帶來的挑戰十分艱難,三者之間交織着潛在的關聯,比如,投入化肥增加糧食産量會間接消耗大量能源,有可能加劇水污染。他認為,解決未來100億人口的生存問題是一個地球級挑戰,需要一個強化的、有韌性的基礎設施系統架構和一套系統性的解決方案。他很希望發起這樣的話題,和他人讨論。但是,連他自己都能感覺到,現場流動着一種沒人說出口的尴尬。「我看得出他們的表情好像在說,你談農業幹什麼?你們不是一家科技公司嗎?老談能源,談水資源,這太無聊了!老兄,聊聊比特币啊!」網大為說,「當我說起水資源問題,他們好像期待我告訴他們的是類似于『如何從水裡變出加密貨币』的方法。」

這種異樣感在他的生活中漸漸蔓延開。網大為的工作往返于深圳和舊金山,常常每隔幾周飛一次。加州山區近年常常發生大火,其中一次在距離舊金山一小時車程的地方,超過50人因為大火喪生。網大為很想談談這些切身的話題,卻發現大家似乎毫不關心,他們每次聚會的熱門話題是:你覺得比特币怎麼樣?

「我們似乎生活在一個奇怪的時代,想象出來的東西好像對人們來說更真實,這就是我們所經曆的2021年。」網大為說,他感受到自己所參與建構的世界似乎過于強大了。「網絡是人們交換思想、促進溝通的好工具,這沒問題,但它似乎走得有點太遠了。」

網大為的個人成長和所在公司的生命周期經曆了一種同步。當他是一個20多歲的年輕投資人時,他形容自己「非常好勝」「自我中心」,「那時候的我隻想着怎麼活下來」,他不是一個有顯赫家庭背景的人,一切都要靠自己奮鬥換取,而初創的騰訊和自己一樣,沒有背景,渴求成功,要靠自己的技術去謀求一個立足之處。但是,他的轉變發生在赢得成功之後,騰訊擁有了覆寫全球的影響力,這帶給他的個人感受是一種渺小感。

「我關心人,但我也想要出名,想要掙錢,我并不是那麼純粹,但商業發生在我身上的改變證明了,善意是可以培養的。正是因為看到了巨大的成功,讓我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因為看到更大的世界,我才确信,人可以解決更大的問題,幫助更多人。」網大為說,「我想,恰恰是騰訊的成功改變了我,我所參與的商業經曆訓練了我去真正地關心他人。」

那些異樣感預示的危機出現在他的認知雷達裡,他意識到,他和騰訊都需要一次改變。腦中的蜘蛛網開始重新啟動,這是對商業成功的回答——他要找到新的方式去關心人。

這個過程中有三個夥伴跟他一起思考,他們後來構成了探索團隊的骨幹。其中一個人是艾琳諾(Eleanor Chang),她在十年前加入網大為的團隊,在此之前,從斯坦福大學畢業後,她在高盛和麥肯錫工作過很多年,也在eBay負責過戰略和投資。

她和網大為談話後的想法是,大部分業務和自己此前的領域并不契合,影響她願意加入團隊的理由是一個意外。面試的時候,她的偏頭痛犯了,因為疼得太厲害,不得不提前離開,後來她收到了網大為送來的花,上面附了一張卡片,祝她早日康複。第二次面試的時候,網大為花了好一會兒關心她的康複情況,還跟她分享了自己研究出來緩解偏頭痛的方法。這件小事打動了艾琳諾,「我感到很驚訝,要知道那時候我還根本算不上認識他,我隻是候選人之一」,「我感受得到他的真誠,他是真的把每個人視為一個具體的人去關心」。

這種始終從關心出發的視角,讓這個小團隊在反複讨論之後,決定調整方向,從2014年開始,轉向完全陌生的、涉及範圍更廣大的地球級别問題,一大核心就是人類健康。之前對人的關注集中在精神生活,QQ、微信都提供了相當份量的情感價值,接下來他們計劃關注人的現實生活,讓人們活得健康。

其中一個關注重點是疾病的早期診斷。為了真正了解這個專業領域,網大為招聘了凱爾·庫平斯基(Kyle Kurpinski)加入探索團隊,他是一名生物工程學家,此前在UC Berkeley(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取得幹細胞群組織工程學研究方向的博士學位,後來擔任母校和UCSF(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合作的轉譯醫學項目執行主任。

正式入職後,網大為給凱爾布置的一項入職任務是,飛去中國,像21年前敦促悶在辦公室的程式員去參加「跟我回家」一樣,他要求凱爾必須實地調查中國不同的醫院,到實際的就診環境裡,跟具體的人聊天,坐下來觀察中國人是怎麼看病的。于是,這位生物學博士成為投資人的第一天就坐在了北京協和醫院的候診大廳,看來來往往的中國人怎麼看病,他還事先約好不同科室的醫生座談,觀察急診室的真實使用狀況。網大為要求他調查的問題是:一個人看病會碰到哪些難處,而我們能夠如何幫助他?

事實上,他并沒有調查出什麼與衆不同的結論,都是中國人最熟悉的就醫體驗:病人就診時間漫長,候診整整一上午,見醫生全程五分鐘;就醫需求過度集中在大醫院,大醫院過度擁擠,小醫院過度蕭條;不同醫院的資料不共享,病人往返不同醫院往往需要重複檢查;醫生的診斷時間有限,常常需要在高壓狀态下做關鍵判斷……

這讓他重新了解了投資方向的重要性。如果技術能夠在疾病診斷階段發揮更大的作用,那麼,現有的高壓和混亂都有可能得到緩解。工作回歸到每一個具體的人的故事畫面。坐在醫院候診室裡所觀察到的嘈雜、混亂、擁擠、無助,患者的漫長等待,醫生的無可奈何和匆忙,這些強烈的感受都留在了他的記憶裡,他說,這改變了他對商業項目的直覺感覺,他的工作所要解決的是具體問題,是那些他曾經見過的人的困境。

隻是,這條路又一次成為了異類的選擇。相比治療領域,診斷領域的投資技術更複雜,回報周期也更漫長,是長期以來的投資冷門。一個灣區非常有名的生物醫療領域投資大佬見到凱爾,私下問他,「你們為什麼要投診斷?你們是不是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兒?」

「其實我們并不比其他人知道的更多,隻是因為我們看到的事實證明,這是人們所需要的,我們想要在這樣的未來上押注。」凱爾告訴《人物》。

延遲證明再一次在網大為的職業生涯中出現了。2019年底,新冠疫情在全球爆發,如何快速、有效、準确完成遠端診斷,成為了一個關系全球的真問題,一時間成為了新的風口,而當時市場上已有的領頭羊企業,很多都是網大為的探索團隊從2014年就開始跟進、早已完成早期投資的項目。

但對親曆者而言,更大的回報或許是一種真正的價值感。「回到2014年,我們開始看醫療健康相關項目的時候,我們隻是相信診斷在未來會非常重要,我們認為技術以這樣子發展,對人們是有益的。疫情的出現讓我們的選擇一下子有了現實意義。」艾琳諾說,她常常從自己的工作中感受到意義,尤其其中一家所投公司開發了居家可用的新冠病毒核酸檢測劑,還有另一家提供癌症早期檢測的公司,「看到他們的進展,會感到自己所參與的工作真的能夠帶來改變,真正幫助到他人的健康。」

這份最初因為偏頭痛小插曲而留下來的工作,也讓艾琳諾重新了解了自己的職業本質——善意和收益并不沖突。「大部分人想到投資,想的都是如何賺錢,但是事實上,還有一種可能性,賺錢和做好事可以兩全,你的生意可以擁有穩健的高收益,同時又能幫助到很多人。」

一個想要解決地球級别問題的人

一個随時自省的過程

采訪中,網大為提到了商業成功對自己的一個改變。小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家很窮,長大後做演講,他也習慣于形容自己「出身貧寒」。這個想法在很長時間裡對他而言都是成立的,因為以金錢為标準來衡量,他的家境的确算不上富有,一家人住在舊金山北部小鎮,距離大城市都很遠,父母都沒有上過大學,沒有出過國,在小鎮上過着最普通的生活。這種貧窮的感受成為了他年輕時的某種動力,想要成功,想要出名,想要賺很多錢。

可是,當他成為一名成功的投資人,他的最強烈感受是,「金錢可能不是衡量成功最好的标準」,因為他回看自己的職業生涯,最有成就感的時刻往往與金錢無關。他開始重新審視過去的生活,漸漸不再認為自己「出身貧寒」了。盡管那時候沒有錢,但生活裡有很多金錢買不到的奢侈品——他家房子外面是各種果樹,櫻桃樹、蘋果樹、杏樹,成熟的季節滿地都是果子,他和小夥伴們最快樂的記憶就是扔水果;氣候也很宜人,那時候的加州沒有山火,沒有洪水,也沒有旱災。

商業成功漸漸改變着他看待世界的視角。作為騰訊的最高管理層成員,網大為眼中的騰訊也有些不同,他的講述裡最常提到的詞是「友誼」,他把自己和同僚之間的關系形容為「兄弟」。「我認識他們已經21年,我能記得起騰訊隻有45個人的樣子,每個人都差不多剛20歲出頭,他們是非常好玩的人,想法很積極,喜歡開玩笑,我們有了一個公司,一起工作,目标很簡單,我們相信做的事情能活得下去,是以我們有耐心」,「你可以管它叫做工作,但更準确地說,我們是一起經曆了人生,有過勝利,也有難關,悲劇也發生過,這就是生活」,「這家公司變大了,股票漲了很多,可是,把人留下來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其實答案并不是秘密,是這個環境,是這種以友誼為基礎的工作方式」,「我們很幸運,騰訊成功了。是以我們最應該做的事情是珍惜我們所擁有的機會,給世界留下更多積極的好影響」。

林璟骅是和網大為讨論FEW業務細節最多的公司高管,他在2013年加入騰訊,此前在麥肯錫工作了12年,是最近一位加入騰訊最高決策層的高管。入職騰訊最初的日子,他花了一段時間去了解這家公司,了解這些創始人。他所看到的是一種文化,「更溫潤的,更關懷的,利他和利己之間、多方考慮的文化」。

他的一個觀察是,在騰訊,商業是「一個随時自省的過程」:「騰訊是很幸運的,創始人心中也有這個(想法),不見得會去說。可能同樣大學畢業的一個人,努力程度不見得比你低,最後創辦的公司可能就不為人所知,有很多幸運的成分在裡面。你越幸運,就越要明白,很多事情是命運,并不是都靠你,别被沖昏了頭,把自己當成宇宙上的神」,「騰訊的DNA其實是被創始人定義的,創始人的胸懷跟格局,人文關懷和世界觀……它會耳濡目染到一個公司裡每一個環境,文化就是這麼被塑形,一次次的決策,一次次的讨論,他說出來的話讓大家覺得,其實我們應該多關心一點,為什麼不試試看?」

正是這種長期關系養成的信任感,把一群相似的人留在了同一條路上。這大概是一家商業公司能擁有的最寶貴财富——一種獨有的生态系統,在這個商業叢林裡,它允許什麼樣的項目生存下去?它為什麼讓這個物種活了下來?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特殊生态,網大為在過去七年間把「人的健康」這個方向走向了更遠。他們的目标是最大限度改善人的健康,除了早期診斷,他還把目光投向了早期預防,一個人攝入的水、食物、呼吸的空氣都極大限度影響了健康狀況,這是回報周期更漫長的領域,但是,「對于我來說,沒有任何事是短期項目。我更習慣于思考長期問題,一貫如此」。

他的探索團隊和荷蘭瓦赫甯根大學一起組織了「國際智慧溫室種植挑戰賽」,借助溫室模拟器在很短時間裡開發出自動控制算法,提高種植效率;還投資了一家農業科技初創公司,通過為農戶的莊稼安裝傳感器,檢測農作物生長以及周圍土壤濕度、溫度等環境資訊,同時引入機器學習實時分析資料的功能,形成灌溉建議,通過移動平台向農戶推送,這項技術能夠減少農業灌溉用水量,提高農作物産量。他還有更多設想:應用AI來提高電力生産效率,使用智能能源解決方案,幫助人實作能源節約,以更精準的能源比對方式滿足各種能源需求,探索地熱……

一個想要解決地球級别問題的人

AI種植的小番茄

「我所看到的地球問題,對我來說是一個具體的危機,幾乎算得上一場新的戰争,可我的挫敗在于,我很難讓人們參與進來。」網大為說。他開始以一種身體力行的方式促成改變。他不喝瓶裝水,包裡始終放着一個水杯。自從意識到能源問題後,他開始吃素,不再吃肉,因為他估算過在美國儲存肉類所消耗的能源過高。一家制造瓶裝水的公司上市了,他感到有些焦慮,還跟同僚發資訊說,我們需要清潔的水,但問題不應該這樣解決。

然而,有另一個人看懂了他的選擇。因為探索團隊小,公司内部群組讨論容易忽略他們的提案,但是馬化騰總能特别關注到,每次網大為提出研究一個新技術,他都會跟進讨論,參與回複。閑聊的時候,網大為講自己的項目,為了讓更多人意識到水危機的嚴重性,他找來專業團隊,花了三年時間,自己投資拍了一個關于水資源的紀錄片《零水日》。他們走訪巴西、南非、美國和中國的現場拍攝,用影像呈現四個地方真實的水危機。它的目标是用真實的記錄讓人們清晰看到自己所身處的危機:根據聯合國人居署公布的資料,全球1/5的人口正居住在嚴重缺水地區,預計到2050年,這一比例将提升到1/4。聽完了網大為的講述,馬化騰說了和20年前一樣的話,這個事兒有意義啊!

騰訊回購了這部紀錄片的版權,參與其中的從業人員說,當時内部評估過這部紀錄片,市場價值是「白菜價」,「不值錢,不是商業片」,但是老朋友支援了網大為的異類選擇,不僅買下版權,還在全球十幾個國家播出,馬化騰專門給FEW項目相關的書寫了推薦語,還發了一條朋友圈。網大為就FEW項目接受專訪的文章釋出在騰訊内網上,第一條留言也來自馬化騰:講得真好!

一個想要解決地球級别問題的人

這種嘗試最終得到了更大範圍的認同。2021年,騰訊釋出戰略新藍圖,可持續社會價值創新戰略将成為騰訊發展的底座,同時宣布投入500億元人民币用于可持續社會價值創新,其中就包含了FEW領域的探索。馬化騰在騰訊的年刊中這樣寫道:「從去年疫情以來,數字化程序的加速讓貧富差距等社會問題加劇,實體經濟承壓,人口老齡化也逼近現實,我們面臨時代巨變,整個網際網路行業都在重新思考未來。但我始終相信科技創新與向善的力量」,「社會價值就像是一片土壤,它是整個企業發展的根基,根紮得越深,長在上面的使用者價值和産業價值,才能更加枝繁葉茂」,「現在的行業盤整讓我們有機會正視過去在快速發展中疏漏的問題,重新思考一個企業在社會中應該發揮的作用。怎麼更好地利用和發揮我們現有的能力,把它們應用到更多更需要的場景中,為社會創造價值,這是我們正在努力思考的難題」。

「我覺得大為在25歲的時候不是這麼想的,35歲的時候也不是這麼想的,但他經曆過這些轉身,更新了自己的使命,在公司裡面扮演的角色,公司允許他扮演的角色,支援他扮演的角色,一層層地建構搭建,成為了現在的自己。」林璟骅說,「FEW是我們撒的一些種子」,「我不敢講我們自己的能力有多大,可是有一個這個級别的人,在做這樣的探索,總是會幫社會做一點事。」

在這個生态裡,改變不僅發生在一個人身上。在騰訊工作了18年,陳妍也已經從剛畢業時天天埋頭畫圖的設計師,成長為一個經驗豐富的使用者研究工程師,現在是使用者研究和體驗設計部總經理。她最近在做老年使用者設計,希望幫助老年人更好地使用網際網路。

這項針對老人的設計需要極其細膩的觀察,是在他們KPI之外的志願活動。「我覺得在公司的文化裡,想去嘗試一些社會創新,在内部比較容易獲得支援。」陳妍說,「我也常常這麼去鼓勵我們的同學,雖然可能一年兩年未必能夠看得見成果,但是我們埋下來這個種子,總有一天會發芽的」。

一個想要解決地球級别問題的人

2020年10月,騰訊用研團隊到呼和浩特訪談一名73歲退休老人。

網大為最近關注的一個項目,是那個差點被他挂斷電話的垂直飛行器。讓他重新對這個項目感興趣的理由是,這也是一個異類的選擇。電動飛行公司Lilium的創始人丹尼爾·維甘德(Daniel Wiegand)畢業于德國慕尼黑工業大學航空學專業,是一個受過長期專業訓練的航天工程師。他的人生路徑原本是一條标準的工程路線,做工程師,服務于大型航空公司或是軍方,直到他産生了一個念頭:他想要讓那些隻用于軍方和大公司的航空技術應用于普通人,在保護環境的同時,避免交通堵塞,同時造福那些缺少基礎建設的第三世界國家。但是這個項目需要專業技術的投入和合理的人事管理,最重要的是,需要一個長期投資者。

「當他聽完我的解釋之後,你好像能聽到,他腦中的燈全亮了。他變得非常熱心,也很激動。我感受到,他是發自内心相信科技、商業、人的創新可以解決地球未來的問題,這是我們最初創立Lilium的初衷,這也是他的信念。第一次通電話的時候,我們還都沒有彼此見過,可已經一拍即合。我們知道可能要花十年才能從創立公司走到産品上市,可能又需要另一個十年讓更大範圍的人接受這種新産品,但是我們知道,它值得。」維甘德說。

又一次,網大為加入了一個年輕的團隊,幫助他們實作商業目标。Lilium已經實作了五座的飛行器成功試飛,得到了歐洲航天局的認可。2021年秋天又公布了七座版本的設計方案,公司已完成在納斯達克上市,但讓這位工程師最有成就感的事,發生在跟人面對面的時刻。在德國開會的時候,一個創業者告訴他,他原本覺得自己的想法太理想化,不能成為商業項目,但是看到還有這樣異類的公司堅持着,他決定繼續,按最初的理想走下去。

林璟骅常常聽網大為講起這個屬于未來的飛行器,每次說起來,這位國語永遠卷舌的老朋友總是很熱情,按林璟骅對他的形容,他是「一個永遠在找Yes可能性的人」。偶爾林璟骅也想跟他說No,因為商業的困境常常超出想象範疇,技術上可以解決的問題在現實中不見得可以落地,但是他還是會在No後面補充很多個「You are right」(你是對的),「我覺得大為是帶着熱情跟執着,想要解決人類的問題,他會想到很多可能性」,「他負責仰望星空,我們負責在下面看路……為小樹苗施肥」。

這場商業冒險已經進行了21年了,所有親曆者都從年輕時代邁入了自己的中年,但是幾乎所有人都說,網大為依然和最初剛認識的時候那樣,熱情、開朗、喜歡跟陌生人聊天。最近一次回中國開會,他還在餐廳跟服務員熱絡地聊天。他甚至開始學習上海話了。在這個商業世界裡,他可能是一個永遠的異類,但這個特殊的生态系統容納了他,也容納了那些不被看重的未來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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