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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Techno音樂和《黑客帝國》是絕配?

作者:澎湃新聞

澎湃新聞記者 錢戀水

《黑客帝國4:矩陣重新開機》(The Matrix Resurrections)還未在國内上映,但這篇文章的主角不是電影,是《黑客帝國》宇宙的重要組成部分:Techno音樂。

為什麼Techno音樂和《黑客帝國》是絕配?

《黑客帝國4:矩陣重新開機》劇照

今天的世界,離《黑客帝國》預言的未來又跨近一大步。隻要我們繼續奔跑,就會輕易跑進那個世界。這一切尚未發生之前,已有先兆之音。它以系列電影中配樂基調的techno形态存在。導演拉娜·沃卓斯基是柏林Techno俱樂部Berghain的常客。人們自願鑽入發電站改造的俱樂部,在“咚咚咚咚”的黑洞中體驗與世隔絕、渾然忘我的超自然感覺。Techno制作人馬塞爾·戴特曼(Marcel Dettmann)是那間俱樂部的駐場藝術家,沃卓斯基邀他擔任《黑客帝國4》的配樂,因為這種音樂與她對未來的幻想相契。

拉娜·沃卓斯基在techno俱樂部中提前進入未來。電影中有一句台詞:“我們看不見它,我們都被囚禁在這些古怪重複的loops中”。Techno音樂是工業之聲的重複出現,剔除旋律與和聲,瓦解傳統歌曲的結構形态。有人覺得它無比冷漠,嚴謹恭肅,有人覺得它充滿感情,自由自在。顯然沃卓斯基是後一種人。在Techno的世界裡,人們可以任情任性,憑感情沖動任意妄為,摘掉符号類别,順從本心。

1980年代Techno俱樂部在底特律興起時,非裔美國音樂人把這座後工業時代的城市變作未來幻想的原型。“底特律,廢城喲。”我念書的城市距離底特律一個多小時車程,去之前一個重慶妹子用方言念出“廢城”二字,語音婉轉,印象尤深刻。底特律城市空曠,建築的筋肉發達,但街頭漫步時一個步行的白人都沒有看見。白人包在鐵殼裡移動,黑人散落城市各處,工廠的噪音早已停歇,場景殊為奇異。

誕生在底特律的電子音樂組合Cybotron受德國導演弗裡茲·朗經典電影《大都會》(Metropolis,1927)和日本“黃種魔術交響樂團”(The Tokyo of Yellow Magic Orchestra)單曲《Techonopolis》的影響,創作出反烏托邦單曲《Techno City》(1984)。Cybotron的瑞克·戴維斯比“黑客帝國”更早用“矩陣”(Matrix)形容“在大腦、靈魂和賽博空間的間隙”,闡釋“将人類的精神性擴充至自動化矩陣的必要性”。

電影中角色的名字:Neo、Trinity、Morpheus,和Techno大神們的綽号(Function、DVS1、Cadency……)神似。“黑客帝國”宇宙中,人如何看待自己,進入矩陣後就會變成什麼樣子。毫無疑問,這些人将變身成柏林Techno俱樂部成員的模樣,穿PVC材質黑衣,蹬重靴,戴超窄墨鏡。

為什麼Techno音樂和《黑客帝國》是絕配?

癡迷Techno的人,試圖把肉身轉變為音樂。Techno音樂人傑夫·米爾斯告訴《The Wire》:“通過音樂,我感覺到自己正在變成他者。”他把自己的作品比作機器人探索太空,秉持冷靜态度進入全新的領域。米爾斯是底特律Techno聯盟Underground Resistance(UR)的聯合創始人,其宗旨是利用Techno的匿名性,保護人們免于成為“主導思維束”的奴隸。

他認為,大衆媒介迫使人們接受虛假的自我認知。屆時,“我是誰?”這個根本的問題,将永遠無法由個體在世間的探索和内省中發現。人人活在程式設定好的虛拟世界裡,被娛樂喂養,生産出價值。人人淪為“主導思維束”的奴隸。首部《黑客帝國》上映前一年,UR在專輯《Interstellar Fugitives》裡已經發出警告:“你看見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或許它是海市蜃樓。”

Techno俱樂部大肚乃容,它提供場所,讓人身體力行地探尋“我是誰”。從肉眼可見的外部世界遁入其中,就可以任意改換身份。打遊戲的人很熟悉虛拟世界的這個魅力。選擇角色就是一次重生。地下派對是跨性别者和酷兒們的重生之地,他們在午夜的地獄邊境體驗另一種性别,把身份從本質上剝離。拉娜·沃卓斯基變性後向《紐約客》解釋了這是怎麼回事:“我選擇改變我的外表,使它更接近我的心靈”。

《黑客帝國2:重裝上陣》(The Matrix Reloaded)中,地下人類城市錫安的銳舞派對是當年這部電影最熱的話題。Morpheus告訴這塊人類最後領地的數千之衆,他們即将被毀滅。一場即興派對代替了末日恐慌。這場銳舞戲隻持續了六分鐘,其中還包括Morpheus的演講。但它聲勢浩大,觀感遠不止六分鐘。作為人被毀滅前的最後狂歡,它出于自發,必會跳至精疲力竭。所有流汗的肉體都很漂亮,所有靈魂都沉浸在Fluke的Techno舞曲《錫安》之中。Techno音樂裡既有古代的殘餘,又能瞥見未來。在它出現之前,爵士是自由和性解放的象征,使靈魂出竅的詩歌。未來主義的Techno是另一種緻幻的力量,它的聲音來自工業的日常,然而性情剛猛,把人類拖入機器的運轉中攪碎了重來。

沃卓斯基姐妹為什麼獨愛Techno?因為它是從緊張的虛無中生出來的物質,茕茕孑立,與曆史、國族、個體的身份無涉。從男變女的兩位沃卓斯基經曆過痛苦的重生,與Techno的精神氣質相通。

在柏林和很多地區,Techno被視為反主流文化的重要盟友。當年《黑客帝國2》中的大規模銳舞派對是科幻電影中的異類,活像古人的祭祀節慶現場。它的複古意在把人和機器/程式分離,是以不要把它和《黑鏡》中的未來場景搞混。你不會在這裡看見三心二意的舞客,把一半心思放在由社交媒體塑造的自我形象上。道地的Techno俱樂部會禁止入場者攜帶電子裝置,手機等須寄存在衣帽間。這種俱樂部有規矩:“摧毀你的自我認知,摧毀你的社交形象,方能進入。”

為什麼Techno音樂和《黑客帝國》是絕配?

《黑客帝國2:重裝上陣》中錫安的銳舞派對

開機前,沃卓斯基姐妹列給基努·裡維斯三本後現代主義書籍,其中之一是法國社會學家、哲學家讓·鮑德裡亞的《拟像與仿真》。書裡寫:“從此再無虛構的故事。科幻小說将永遠不會再成為照出未來的鏡子。它們将是對過去絕望的幻景重制。”

《黑客帝國》堅持在嵌套、循環、紛繁的未來中追尋古老的哲學命題。和先賢們不同,未來世界的真實性因缺乏參照物而難以辨認。《黑客帝國》集合了各種後現代時期的焦慮和無望情緒,暗示人類已不可能從不斷更新換代的系統中逃出生天。它就像一個Techno俱樂部,鑒于困在黑暗影院中的人無法觸及外界真實,隻能被迫面對“我是誰”這道難題。

種族、性别、資訊、工作、城市壓榨人的精神,Techno俱樂部或許是最後的庇護所。這個缺乏規則、控制和邊界的場所,“是一個萬事皆有可能的世界”(Neo的原話)。

責任編輯:陳詩懷

校對:徐亦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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