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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願回想的一個周日的早晨

作者:榮齋随筆

2008年6月29日,那是一個經曆了一宿不眠之夜的星期天的早晨,在醫院裡,我一字一闆地問醫生:“他是不是明天不能上班了。”醫生說:“是的。他肯定不能再上班了。”從那天起,秋華與健康人的生活就此作别。而這以前的幾乎每一個普通的星期天的早晨,我不用上班,我不用起床,我就抱着一本書,蜷縮在被窩裡。秋華微笑着向我走來,問:“中午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那也是我曾經最美好的記憶。

秋華沒得病以前是公交公司的搶修工,天天坐在我們經常能看到的,馬路上快速行駛地寫着“公交救援”字樣的黃色大車上。哪裡公共汽車出現故障,他們就出現在那裡。是以他的工作就是每天在外面奔波。當疾病以泰山壓頂之勢劈頭襲來之時,我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但在療養院做康複時,我才看到什麼情況是最可怕的。那裡的病人是按“類聚”和“群分”的。能自由走路的病人會優哉遊哉地去逛自由市場;秋華在護工的陪護下,能拄着四爪拐杖練習走路;大樹底下,還有一個群體,那個群體裡的人,是要在輪椅上度過餘生的。當然更糟糕的是根本出不來的,隻能躺在病床上的人。長期與病人在一起,使我練就一種感受病人的痛苦的能力(如果這也叫能力的話)。

得病的最初階段,他每天早晨從夢中一醒來,就瞪着大眼睛,說:“人不人,鬼不鬼的,睜開眼睛,還是那個不會動的我。”他經常告訴我:“夜裡做夢,踢球呢,還不如接着做夢呢。” 有一次看見秋華在夢裡笑,醒了以後,我問他:“做什麼美夢呢?”他說:“會走了。”而在現實生活裡,他幾乎從來不笑。能走路對于普通人來講是多麼普通的事,然而對他來說卻是夢想,隻有在夢裡才能實作。有好幾次,我看見他拄着拐杖,進廚房,用能動的那隻手端着炒菜鍋,做出他沒病的時候,做過無數次的娴熟的颠勺的動作。在他看來,給家人做飯是最幸福的事。經常在我因情緒不好,沮喪的時候,在我試圖抱怨什麼的時候,或者在他對我發脾氣的時候,我都會用這句話來安慰我。至少,我擁有好多能力:我能走、能跳、能說、能唱,慶幸的是,還遠不止這些。我的笑容不止是在夢裡。我想,你們的笑容也不止是在夢裡吧。

人有兩條命,一條在現實中,一條在夢裡。在現實當中實作不了的,都由夢來完成。是以我們經常把夢想挂在嘴邊,讓夢想照進現實。普魯斯特說:“真正的樂園是人們失去的那個樂園。”當你意識到那是樂園時,樂園已經永遠地失去了。是以,我珍惜身邊的每一個人;珍惜每一次相逢;珍惜每一次相聚。每一個溫情的瞬間,都是彌足珍貴的回憶,根本無法複制,而且永不再來。如果時光可以倒轉,我願意回到那個普通的星期天的早晨,秋華微笑着向我走來,對我說:“你中午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有多少日子可以重來?哪怕僅僅是一個普通的星期天的早晨……。

2015年10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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