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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批評曹操!

【材料】《資治通鑒》漢紀 孝獻皇帝 建安十四年 公元209年

孫權圍合肥,久不下。權率輕騎欲身往突敵,長史張纮谏曰:“夫兵者兇器,戰者危事也。今麾下恃盛壯之氣,忽強暴之虜,三軍之衆,莫不寒心。

雖斬将搴旗,威震敵場,此乃偏将之任,非主将之宜也。願抑贲、育之勇,懷霸王之計。”權乃止。曹操遣将軍張喜将兵解圍,久而未至。揚州别駕楚國蔣濟密白刺史,僞得喜書,雲步騎四萬已到雩婁,遣主簿迎喜。三部使赍書語城中守将,一部得入城,二部為權兵所得。權信之,遽燒圍走。

【譯文】孫權攻合肥久圍不克。孫權欲率輕騎突擊,長史張纮勸阻說:“兵者兇器,戰者危事,今将軍倚仗赤壁銳氣,而輕視兇強之敵,三軍上下,無不為您提心吊膽。

即使您能斬将奪旗,凱瑞全場,這也是偏将的任務,不是主帥的職責。願您稍微克制下贲育之勇,而胸懷争霸天下的王者謀略。”孫權這才打消沖陣的念頭。

曹操遣将軍張喜率兵援救合肥,久而未至。揚州别駕楚國人蔣濟秘密向揚州刺史建議:“可以假裝收到張喜的書信,聲稱步、騎四萬已到達雩婁,已派主簿去迎張喜。”

蔣濟又分派信使攜書信試圖潛入合肥城中告知守将,其中一個信使順利沖到城裡,另外兩個被孫權部下俘獲,孫權相信了這一情報,趕緊燒毀圍城器械撤走了。

【解析】一、關于合肥

《讀史方輿紀要》:(廬州)府為淮右噤喉,江南唇齒。自大江而北出,得合肥,則可以西問申、蔡,北向徐、壽,而争勝于中原;中原得合肥,則扼江南之吭而拊其背矣。

三國時,吳人嘗力争之。魏主睿曰:先帝東置合肥,南守襄陽,西固祁山,賊來辄破之于三城之下者,地有所必争也。蓋終吳之世,曾不能得淮南尺寸地,以合肥為魏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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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北對峙中,西線以祁山(今甘肅禮縣一帶)、漢中為争地,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蜀漢入關中需要翻越秦嶺。

就翻越秦嶺而言,祁山一線行軍是相對平坦的,适合大部隊攜帶軍資行進,其他小路都沒有這麼好的行軍條件。

是以北方隻要守住祁山一線,蜀漢的部隊就無法大規模入侵,進而缺乏攻堅能力以及後勤供應能力,是以變得不足為慮,難以持久。

是以諸葛亮在執行北定中原,興複漢室的光榮任務中,多次和曹魏争奪祁山一線,因為從其他小路出蜀的軍隊,攜帶的軍資和後勤都極為有限,進而能力受限。

至于漢中則為蜀漢屏障,無需多言,若在曹魏占領漢中的情況下,蜀漢是不敢繞過漢中直接出祁山北伐中原的,因為後勤會被漢中的敵軍打斷,實力懸殊後勤一斷又被兩面包夾,蜀軍真就直接餓死在大山裡喂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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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北對峙中,中線以襄陽為争奪點,襄陽是荊州的北大門,地理形勢不用多說,曹魏捏着襄陽,荊州就門戶洞開,如同懸在關羽頭上的達摩克裡斯之劍,随時都可能掉下來,但又不知道啥時候掉下來,是以而時時防備不得安生。

如果襄陽在關羽手上,關羽扼守襄陽而全荊州,進可以圖謀南陽許昌,退可以禦敵于漢江之外,是以當襄陽岌岌可危的時候,曹操的第一反應就是考慮遷都,把許昌的漢獻帝搞走。

而為了拿下襄樊地區,關羽不惜顧頭不顧腚的調動江陵防守力量,全力進攻,最終孫權背盟,呂蒙白衣渡江,南郡失守,關羽落了個敗走麥城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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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北對峙中,東線争奪戰以合肥為拉鋸點,赤壁之戰後的五十年間,光是合肥争奪戰就打了六次,既成就了蔣濟的飛書退敵,也塑造了張遼止啼的威名,當然了,江湖上也開始流傳着孫十萬的傳說,他們都有美好的未來。

東吳政權五十年間六次大規模出兵争奪合肥,正是合肥在南北對峙中的戰略地位的倒影,總的來說,為啥孫權不得到合肥誓不罷休的原因,其實和西線的祁山和中線的襄陽是一樣的。

守江必守淮,這是衆所周知的軍事常識,中國古代的南方政權若想在守土之餘,還有進軍中原的可能,僅僅依靠長江防線是不夠的。這是因為長江太過于靠近南方腹心之地,缺少足夠的戰略縱深;且長江防線過長,不利于兵力的集中調動,是以中國傳統軍事地理學上有“守江必守淮”一說。

淮河防線并非單單隻是一條淮河,而是一個橫縱網狀分布的體系。淮河防線共計有三條線路的防守:東線為淮安、揚州運河沿線,中線為蚌埠、滁州、六合縣一線,西線為壽縣、合肥、和縣一線。在這套體系中,合肥對于西線的重要程度是第一位的。

因為合肥遏巢湖施水,對于曹操來說,經營好了合肥,就可以在巢湖訓練水軍攻入長江,這無異于有了挑戰東吳水路控制權的機會,再者北方政權由于有了巢湖水路運輸,在後勤補給上也更加的便利。

是以之後呂蒙為了遏制曹魏占領合肥的優勢,直接在施水彙入長江的出水口設了塢堡,史稱濡須口,切斷了巢湖水師入長江的可能性。

對于孫權來說也是一樣的,東吳水師天下第一,可循長江入巢湖進攻合肥,一旦得手,孫權就可以源源不斷的将江東子弟和糧草物資通過長江運入合肥,進而以合肥為跳闆經略淮河流域,一旦孫權在淮河流域站穩腳跟,有了淮泗兵源,東吳的陸戰能力得到大幅度提升,那真就鹿死誰手不一定了。

是以曹操為了防止孫權得手,就直接廢棄施水江畔的合肥舊城,而在遠離江水的地方營造合肥新城,借以削弱東吳水軍在攻城戰中的作用。

二、關于退兵

材料中講蔣濟飛書退敵,孫權中計撤兵,其實我以為不然,結果雖是事實,但根本原因并不是因為蔣濟的書信,而是另有原因。

蔣濟故意散播的假情報上講,張喜步騎四萬已到雩婁,其實是很好識破的,不說識破,以孫權的智商,最起碼也會起疑心,懷疑情報不實。

首先是步騎四萬來援的問題,當時曹操正從赤壁敗退,向中原腹地撤兵,半路臨時派出四萬兵力救援合肥的可能性是有的。

但問題在于,步騎四萬,以曹操的行事風格,領兵大将不會是張喜,張喜何許人也?整本三國志也就出現了材料中這麼一次,前無戰功,又非親信,曹操怎麼能讓他領兵四萬,而且還有騎兵。

這怎麼可能?

要知道後來襄樊之戰時,關羽水淹七軍,于禁七軍總共才三萬人,這還是稍微後期;第二次合肥之戰,也就是逍遙津那次,張遼李典樂進三個大将,統兵也不過七千,七千守城對十萬。

區區一個張喜,名不見經傳,有沒有大戰履曆,曹操怎麼可能讓他領兵四萬救援合肥?一個之前毫無表現的人,難道曹操敢給他四萬部隊讓他去浪嗎?難道張喜比張遼于禁還牛逼?

别說張喜,就算是丕公子,曹操就算是頭風痛傻了也幹不出這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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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是飛書資訊問題,雩婁者,今河南固始也,我按《中國曆史地圖集》,這是1CM:40KM的地圖,雩婁到合肥直線距離3.5CM左右,也就是140公裡。

這個距離步兵行軍至少要一周,按照之前騎兵從襄陽出發一日一夜追殺劉備于當陽長坂坡的速度,騎兵也差不多要一日一夜才能抵達,你孫權慌什麼?

最後就是東吳的水軍優勢,你孫權是沿着長江入巢湖逆流而上的,河裡有戰船,就算情報為真,就算援軍到來後不敵,登船跑路就好了,對方中原旱鴨子能耐你何?何必這麼着急跑呢?

而實際情況呢?

《三國志》:建安十三年,孫權率衆圍合肥。時大軍征荊州,遇疾疫,唯遣将軍張喜單将千騎,過領汝南兵以解圍,頗複疾疫。

實際情況是,曹操部隊發瘟疫,根本無力救援合肥,于是派了張喜單獨領兵數千,帶上汝南的地方兵一起救援合肥,一個地方軍區怎麼可能有四萬騎兵?

由此可見蔣濟飛書錯漏百出,而孫權之是以退兵也不是因為中了蔣濟的妙計,而是另有考慮。

那麼,真實情況到底是怎樣呢?其實三國志交代的很清楚了,是建安年間的大瘟疫,曹操的兵被瘟疫折磨的沒有戰鬥力,是以行軍動作慢,是以張喜援軍久不至。

曹丕《與吳質書》:“昔年疾疫,親故多離其災,徐、陳、應、劉,一時俱逝,痛可言邪?

孫權不是沒有識破蔣濟的假情報,而是害怕染上瘟疫的曹軍,因為張喜的部隊很多人都帶有瘟疫,約等于人體核彈,如果孫權不跑,一旦陣前接觸,就可能把瘟疫帶回江東,那麻煩就大了。

是以咱們後世看史料,如果不去多方對比,就會很容易的以為,孫權是因為沒有識破蔣濟的假情報而功虧一篑,而事實卻相去甚遠,孫權的決策是明智的,随着張喜到合肥,随之而來的就是“頗複疾疫”,瘟疫被張喜又帶到合肥來了,張喜的千把人怎麼救援合肥?曹操這擺明了就是故意派張喜來送瘟疫的嘛。要我說曹操這人也缺德,一邊在《蒿裡行》中念叨: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一邊又為了救援合肥城,故意派張喜來惡心孫權,逼得孫權不得不趕緊風緊扯呼。

可見曹操跟盧梭一樣,愛的不是哪一個具體的生民,而是生民這個籠統的稱謂,自己腦海裡的生民。

要是曹操真愛淮南生民,又怎麼會為了救援合肥而故意傳播瘟疫,很多政治人物的肮髒之處就在于此,為了政治軍事鬥争無所不用其極。

是以我今天要批評曹操,曹操固然豐功偉績,但遠談不上偉大,這就是曹操做錯的地方,更不是一個大政治家應該有的行為,而是堪稱曹賊!

這種行為是絕對錯誤的,不恤百姓,故曹魏短祚,豈不就是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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