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雜談#史黛琳并不是一個單純的女人,隻有無知的人才會真正的單純。史黛琳的性格是複雜的,她理智聰明有野心,這是漢尼拔親口說的,她也懂得頗為圓滑地處理人際關系。這些特質都是漢尼拔喜歡她的原因之一,漢尼拔說過他讨厭粗魯無禮的人,而“禮節”“克制”這種東西恰恰是人類反動物本能壓抑馴化出來的。單純的人大都遵循自己的本性不經過頭腦率直而為,史黛琳絕對不是那些人中的一員。相反地她似乎有點過于克己了,緻使這個冷美人堅強的外表下不斷洩露出易碎的脆弱,為她增添了幾分惹人憐愛的美,但是除此之外你更可以強烈感受到一顆外冷内熱的心以及處于弱勢也不會動搖的信念。

漢尼拔一向是個精神控制力絕佳的男人,似乎已經超脫了一切人類劣根性的局限。他崇尚理性,智力,欣賞古典文學和音樂(還記得他被關在籠子裡時背景的哥德堡變奏嗎,巴赫的音樂是公認最具理性的),想必他更加熱愛古典悲劇的壯美而非塵世生活的享樂之美。是以史黛琳無疑是他喜愛的典型形象:理智,堅強,整潔,自尊,敏感,而且因為童年的陰影或者她的天性使然具有濃厚的憂郁氣質和隔離人群的孤獨之美,略帶神經質也很能讨好一個精神科的醫生。是以漢尼拔對她應該是一見心動的。
然而,最終促使漢尼拔愛上史黛琳的,無疑是那個“尖叫的羔羊”的故事,這個故事太過理想化與符号化以至于有了某種寓言的色彩。那種悲天憫人的情懷,對人類苦難的大愛,都使得史黛琳散發出一種聖潔殉道之美,也令漢尼拔對她的故事一再探尋并被深深震撼。漢尼拔一向對分析人心十拿九穩,而史黛琳恰恰是個例外。他曾猜測她興許是受過親戚的性虐待又或者想逃離窮困貧瘠的童年等等等等,無論哪種創傷終歸局限于她個人遭受的特定不幸命運。因噩運而自傷乃人之通性,即使合情合理終歸顯得有些膚淺,因為那仍然跳脫不出個人憂傷得失的範圍,而由此帶來的悲劇性都帶着特定經曆的烙印。而真正深刻的悲劇性應該是一種更普遍存在的,不依托于這種表象的,基于生命本源的戰栗。它需要抛開濫情式的自我宣洩,用一顆理智而樸實的靈魂來與之共鳴。
是以史黛琳的故事大大出乎漢尼拔的意料,她是看到了其它生靈遭受苦難,為它們悲痛,并舍棄一切去拯救它們,這種境界就罕有人可以達到了,誇張點說有種基督背負十字架的覺悟。是以漢尼拔會無限溫柔地長歎一聲“謝謝你,史黛琳”我想他沒說出口的後半句應該是“謝謝你,史黛琳,你讓我對人類這種生物稍微恢複了一點點信心。”是以“這個世界因為你變得更加有趣了”。 兩人在片中僅有的一次身體接觸即是食指輕觸,讓人憶起米開朗基羅那幅著名的壁畫《創世紀》,上帝的手指點化了亞當,從此神與人的靈貫通了,片中這一段或許暗示了漢尼拔和史黛琳關系上微妙的轉變。
他們兩個人隔着鐵籠的對話是全劇中我最喜歡的部分,細膩的表演加上深沉的音樂感人至深。出現了很多極具象征意味的對白,史黛琳說過,最初她也想釋放那些羔羊,但是它們“卻不知道逃跑,隻是困惑地站在那裡,不願意走”。這些羔羊和愚鈍的世人何其相似,即使被給予了肉體的自由仍然是自己心靈的囚徒,都說強者自救,聖者渡人,可大部分庸人卻不知道如何逃離人生的悲劇,甚至可悲到意識不到自己身在悲劇之中,隻懷着一顆脆弱的心和徘徊的靈魂,不斷的遊離于天國門外,不斷的沉溺于痛苦之中,不斷的在内心發出垂死的尖叫。而這一切殘忍都被天地間一種更冷酷的沉默掩蓋着...就像“The Sound Of Silence”裡唱的,當沉默變成了一種聲音,讓世人錯以為一切都是正常的,可撕開這層表象我們眼前又何嘗不是烈焰燃燒的地獄刑場?生之痛楚與生之沉重會毫無偏頗地降落在每一個人的頭頂,就像史黛琳說的“它們太重了”。
史黛琳小時候當真聽到了羔羊的“尖叫”麼?我認為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僅限電影),時值冬夜,人人都在沉睡,屠夫們理應尚未開工,幾隻柔弱小羊發出的哼叫怎麼會大到驚醒屋裡的史黛琳呢?為什麼其他人聽不到這種聲音?是以這“尖叫”很可能是抽象出來的一種意象,是一種隻在史黛琳心中存在的聲音,在她成人後更如夢魇一般,一次次回響。這就是影片運用的象征手法,片名都告訴我們了“羔羊一向是最沉默的動物”,而隻有在史黛琳眼中它們因着受難而不斷求救和掙紮。這歸根結底是因為她有一顆與衆不同的洞悉世界的敏感之心。
數倍于常人的敏感加上數倍于常人的慈悲,史黛琳注定不會是一個快樂的人。漢尼拔的素描裡,她一身白衣,懷抱羔羊,眼神看似溫柔卻散發出一種蒼涼堅毅的力量,那形象和聖母頗為相似。
其實若說起“強者”和“弱者”的話題,我們每一個人在自然和命運面前又何嘗不是一個“弱者”呢?而這個世界本身也許才是漢尼拔所說的那雙貪圖的雙眼。人帶着名為欲望的原罪降落世間,不知不覺間互相傾軋,形成一張無形而巨大的網,每一個人既是惡行的施予者,也是惡行的受害者;既貪圖的窺視着也驚恐的逃避着;既是罪人,也是犧牲品,逃無可逃,避無可避。就像可憐的壞孩子比爾,就像那個在機場打量史黛琳的男人,就像那些目露輕蔑的男警察,就像你和我。
也許,在漢尼拔眼中人類都是可悲的芸芸衆生,為了自己的利益掙紮求生,卻逃不出命運的屠刀,最終都會被生活無情的吞噬,就像愚蠢驚恐的待宰羔羊一般,無知麻木可憐可悲。漢尼拔可以說一直在用一種冷酷的理智俯視人類,就像一個無情的神,神不知人為何物,以萬物為刍狗,無法改變人類的悲劇,是以無動于衷。直到他遇到了史黛琳,這個因着天性的敏感洞悉人類的悲劇,卻哭泣着想要拯救哪怕一隻羔羊的牧女,這個瘦小柔弱卻企圖用雙肩背負世間所有苦難的女孩。兩個人既有相似又有完全相反的一面。是以漢尼拔對史黛琳的愛既是惺惺相惜也是對于異己的美好靈魂的守護。
“勇敢的克拉麗斯,如果有一天你的羔羊停止了尖叫,你會來告訴我嗎?”如果這個世界真有一天能變成天國,即使冷酷的神也會有稍許動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