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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海棠花》:6、就在這一刻,白海棠滑進了他心裡

“你确信是這裡?”

郭默生把車緩緩駛進一個小院。小院很不起眼,牌子掩映在爬山虎的葉子裡。鳳城老年幹部活動中心。

吳明沒有回答,推開車門走了下去。郭默生鎖上車,快走兩步,與他并肩而行。吳明環顧一下,沿向東的小路繼續向前走。

北方的小城,秋天的痕迹并不明顯。路的兩邊,葉子梢部,微微有點兒泛黃。說不準哪一天,早晨一睜眼,漫地的落葉,就會覆寫小路。隻是北方的黃,如嘈雜的情緒,難以純正。

他們踏上一個拱形小橋。這個木橋有些年頭了,木闆油油的,滑滑的,閃閃發亮。木闆與木闆之間,縫隙很大。小橋下面,有一灣水,彎彎曲曲。水裡的鯉魚,披着五彩的顔色,密密麻麻。聽到腳步聲,它們争先恐後,湧向橋邊。它們你争我搶,奮力張大嘴巴。這一個個饑餓的嘴巴,如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們。

郭默生下意識地往口袋裡掏去,但随後抱歉地向它們揮了揮手。魚們卻以為他丢下了什麼東西,急迫地來回搜尋,激起嘩嘩的水聲。更有幾條大的,躍出了水面。

郭默生在橋中間站住,彎下身子,撩撥着池子裡的魚。它們依然熱情地響應。渾然忘記了,站在橋上的這個家夥,手裡并沒有什麼食物。

“魚的記憶隻有7秒。”郭默生目不轉睛地說。“真好。”

吳明也停下來,陰着臉。“它們就是一群寄生蟲。”

郭默生瞅了他一眼,哼了一聲,“但很好看,不是嗎?”

“越好看,越惡心。”

郭默生擡起右手擺了擺,示意他不想跟吳明說話。但愉悅的心情,已經被碾壓得所剩無幾。他輕輕地籲了口氣,擡起頭,目光就被吸引到了他的左前方。

一棵銀杏沖天而起。滿目的黃色頓時湧入心裡。也隻有這個季節,銀杏才傲視一切,區分着北方的秋。也隻有這種植物,黃得純正。微風一蕩,幾片早黃的葉子,脫離了樹枝。它們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兒,便任風為浪,一搖一擺。有的落在鵝卵石小路,這路便多了一抹顔色。有的撞到水面,小小的漣漪就開始慢慢擴散。有的飛過了河,濃郁的綠植就瞬間吞噬了它們。

小路的盡頭,一幢小樓,站在銀杏的後面,沒有一絲聲響。為什麼剛剛沒有注意到它呢?

“這棵銀杏一百年了。”一個甜美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他們回過身。白海棠一身白色的連衣裙,站在他們面前。她向吳明伸出手,“吳明教授吧?我是白海棠。”

吳明陰冷的臉有一絲局促。他伸出手,卻指向郭默生,“郭默生。我把人給你帶來了。”說完,就趕緊從白海棠臉上移開視線。

白海棠把手轉向郭默生,“師兄,你好。”

郭默生伸出手輕輕地握了一下。涼涼的,滑滑的。就在這一刻,白海棠滑進了他心裡。那心中絢爛的黃,瞬間成為配角,被這一道素淨的白奪去光彩。

“師兄?”郭默醬油回手,卻不知放在哪兒。

白海棠一笑,“我給你拍個照吧。”

吳明瞥了他倆一眼,徑直離開小橋,走到小樓門口等着。

郭默生怯怯地把手機遞給白海棠。她接過來,退後一步,微微彎腰,調整着角度。

“吳教授有些不高興呢。”

郭默生面向鏡頭,臉上的肌肉都在不自覺地抖動。

“他就那樣。尤其是……尤其是對漂亮的女生有偏見。”這句話吐出來,郭默生心裡突然舒展,感覺就像去掉了一個心頭大患一樣。

白海棠把手機還給郭默生,臉上飛過一絲紅暈。

“我們先去登記住下吧。”

郭默生跟在她後面,眼裡隻有這一束白色。她搖曳着,引領着他。一片銀杏葉,在她頭頂上方打着旋,也跟着她飄搖。

郭默生伸出手,捏住它。他不允許,這白色沾染上其他任何雜色。

這是一個不對外的小飯店。建築物應該年歲不小了,沒有電梯。一個胖胖的大嬸引着他們來到六樓。她推開正沖樓梯口的房間,轉過身,堆起一點兒笑容,“606,這個房間可以住。”她伸出左手,往北面一指,“還有一個603,也可以住。”說完,她從他們中間擠過來,往樓下走去。

郭默生喊住她,“沒有鑰匙?”

大嬸扭過頭,指着樓梯口,“那個盤子裡。自己找。”

郭默生這才注意到,樓梯口放着一個小茶幾。一個紅色的盤子躺在桌上,裡面放着一堆兒鑰匙。他低下身,從裡面翻了一會兒,找出兩把,攤在手上,伸向吳明。

走廊黑黢黢的,隻在盡頭透進一團光線。那團光線裡放着一把椅子,一個側影斜靠在上面,一動不動,宛如一個雕像。從這個位置看過去,分辨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吳明收回視線,縮了縮身子,從郭默生手裡找出606的鑰匙,“我住這個。你住那個房間。”

咣地一聲。那是吳明關門的聲音。郭默生沿着走廊,慢慢向前走。那尊雕像也慢慢清晰。

這是一個老人。不是很老,也就五十多歲。從發型上,可以分辨這是一個女人。隻是頭發混在明亮的光線裡,瞧不出原來的顔色。她一隻手垂在椅子外側,一隻手搭在腮上。

郭默生放輕了腳步,但依然有聲音在走廊裡回旋。老人不為所動,對周圍的一切,她都不關心。似乎有一樣東西,牽引着她。這樣東西,是她的世界裡唯一的存在。

603的門半開着。郭默生轉過身,推開門走了進去。他摘下身上的包,想扔到床上,手剛揚起來,忽地停住在空中。他走近床邊,把包輕輕地放下。這時,他注意到床上有一個淡淡的凹陷。按形狀來看,是一個人蜷着身子,側身壓迫形成的。在頭部的位置,還有一根長長的頭發。郭默生哭笑了一下,把包撿起來,放到桌子上。

郭默生走到門邊,輕輕地關上門,轉身進了衛生間。衛生間很大。郭默生擰開一點兒水籠頭,洗了把臉,待他尋找毛巾時,這才發現,沒有毛巾,沒有浴巾,連廁紙都沒有。

郭默生把手摁在衣服上,來回蹭了兩下,回到桌前坐下,等着臉上的水自然晾幹。

這個飯店,處處有一種古怪的氣息。

(每周一三五早七點上線,今日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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