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曆年買新月曆

兒時的陽曆年前，家人在趕集時一定會買一本新月曆。這些擺出來的新月曆，開始三五本疊在一起，一疊挨着一疊，排着整齊的隊伍占滿攤子。每本月曆足有半拃厚，小的寬僅有練習本的一半，大的也不過整個練習本大小。無論賣家擺得如何整齊，很快就會被人翻亂。買月曆的人三三兩兩地來，一手提着集上淘換來的東西，一手不停地挑選，互相議論着年成。直接從賣月曆人手裡拿走月曆的人，多半是兩腳支着腳踏車，車把上挂着串串物件，車後座坐着孩子。

一年将盡，舊月曆如院中樹上剩下為數不多的葉子，在清冷的隆冬裡，身子骨日益單薄起來。每過一日，即撕去一張。在鄉下，無論是家境窮富，也不管大姓小戶，高興是一天，悲傷也是一天，今天的日子總趕着昨天的日子，光陰從不會為某戶人家單獨停留。舊月曆最後一張揭去，元旦即将到來。

新月曆，仿佛是位待嫁的新娘子，周身都是新的，周身透着喜氣。紅紅的封面上，套印着各種喜慶吉祥的圖案，有八仙過海，有梅花報春，有三星高照，有财神到，有萬事如意。新的一年即将開啟，鄉下人誰不希望有個好兆頭。

買本新月曆挂在牆上，無論牆是刷着白石灰，還是掉了牆皮已顯斑駁的泥沙，屋子裡也會立刻明亮不少。新月曆揭開第一張之際，農曆的新年擡擡頭就可以望得見了。

屋裡挂着一本月曆，鄉下人過日子就不會發慌。每一本挂在牆上的月曆，都承載着一戶人家的生活狀态。撕去的一張是昨天，丢在地上的是昨天日落與黃昏。揭開的一張是當下，延續着昨日的煙火。揭開的刹那，一個新的希望就誕生了。

印象中，家裡的大人常在早晨或晚上撕下一張月曆，趁着偶爾短暫的閑暇時光，站直腰闆，互相商量着，從容地安排着諸般事務。幾天後是某某親戚家的丫頭給婆家，什麼日子是某某家小子娶媳婦，要随多少份子，幾時遞過去合适。隔多少天要數九了，米能不能吃到月底……

祖母不識字，遇到家人撕月曆，就湊過來問，今天幾号了。家人馬上報上農曆日期。她聽後背着手小聲嘀咕起來，再過兩天就是大集了，家裡存着的雞蛋可以拿去賣了，舊掃帚要換新了，過年的物件要準備了。

兒時的我，對于日子沒什麼感覺。有段時間，我常常将新買的整本月曆取下來，擺在椅子上一張一張翻。月曆上的字大都是白底黑字，偶爾也有紅色和綠色，那是節假日或星期天。月曆的排版大都非常簡單，頂上一排印着公曆年份和月份，居中是最顯眼的加粗阿拉伯數字，下面一排是農曆、節氣，及星期數。

我最感興趣的是月曆最底下的幾行文字。或是一段勵志的名人名言，或是生活小妙招，或是小笑話。這些内容，是課本上找不到、大人也不會教的。我抄錄在一個筆記本上，自家抄完了，也會拿大伯家的來抄。寒假走親戚，翻看他們的新月曆也是一番樂趣。

誰能想到，當年抄錄的東西，都成了我日後寫作的素材。月曆下簡略的文字，成為我打開通往另一個世界的一扇窗戶。

轉眼多年過去了，我們的日子越來越好，家裡人都配上了手機，平闆電腦也常伴左右。傳統月曆的功能越來越弱，陽曆年買新月曆的習俗最終隻能成為美好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