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做心理測評——時代與社會的大背景
在今年9月11日，國家衛健委官網釋出《探索抑郁症防治特色服務工作方案》，方案提出，各個高中及高等院校将抑郁症篩查納入學生健康體檢内容，建立學生心理健康檔案，評估學生心理健康狀況，對測評結果異常的學生給予重點關注。對于這一方案，我總體上還是非常支援的，它确實能預防極端事件發生并降低自殺率。這個決策有一個背景，就是全球新冠疫情持續到現在，很多國家和地區的兒童青少年心理健康都呈現出惡化的趨勢，聯合國兒童發展基金會對此也發表過報告。中國也差不多是這樣，在疫情後，兒童青少年自殺事件數量是往年的2-3倍，我們也不時地會在媒體上看到相關報道。我覺得這些事情真的會直逼我們心靈的底線，那麼多美好的生命就這樣斷送了，不僅是孩子失去了自己的未來，家庭也會是以蒙受巨大的痛苦。
針對現在比較嚴重的兒童青少年心理健康問題狀況，我可以了解學校和教育主管部門急于解決這些問題，但步伐似乎邁得快了一點。我舉個例子，今年上半年有一位中學校長因為學校出了多起學生自殺事件而來向我求助，我和他說要給全體學生做心理測評。之是以要給全體學生做，是因為自殺有傳染性。如果不能建設一個完善的自殺預防體系，那就可能導緻一種崩盤的局面。根據我這些年的經驗，自殺行為不會傳染給那些心理健康的人，而隻會傳染給那些原來就有自殺傾向的人。
但自殺是一件特别重大的事情，想要自殺的人往往也會考量自己活下去的意義，或者考慮到愛自己的父母和自己惦念的事物；然而一旦有與他相似的人實施了自殺的行為，那麼他就會模仿。是以預防自殺的一個基本方法就是到人群中去找那些本來就有自殺傾向的人。比如一所學校裡出了一起學生自殺事件，那我們就要對原來就有自殺傾向的學生做評估，看這件事情對他們的沖擊和影響，這樣就可以用各種方式直接幹預其自殺傾向以挽救生命。想要做到這一點，必須通過對所有學生進行篩查和測評。
中國領先世界——大學生心理健康服務體系
目前幾乎所有高校在新生入學時都會給學生做心理測評。做這個工作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篩查出存在抑郁或極端情況的學生，所謂的極端情況指的是自我傷害或傷害他人的情況。這裡面有一個很重要的時間節點，就是2005年的馬加爵事件。2005年以後，教育部就要求每所大學都要建立心理咨詢中心，為學生提供心理健康服務。做這些事情的一個主要目的就是積極地發現并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學生，挽救他們的生命。
這種做法是否有效呢？美國大學生的自殺率是10萬分之6.5，也就是美國每年每10萬個大學生中，有6.5人自殺緻死；而中國教育部公開發表的資料顯示，中國大學生的自殺率是10萬分之1.26，差不多隻有美國的1/5。
美國作為一個發達國家，其心理學已經發展了100多年，而中國作為開發中國家，心理學滿打滿算也就發展了40年，是以我們的專業隊伍和美國相比還是有很大差距的。然而我們的自殺率遠低于他們，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我們有科學的心理測評和完善的自殺預防體系，能夠提前發現危機并給予幫助。危機幹預、自殺預防這類工作最難的地方往往不是幹預和治療本身，而是你不知道這個小機率事件會在何時、何地發生在什麼人身上。雖然10萬分之1.26這個數字看起來不大，但是從全國大學生的絕對數量來看，也是不小的。正因為生命無價，也因為我們有這樣一套測評與幹預方式，我們才能有效地拯救很多人的生命。
怎樣能把心理測評做好——科學與倫理并重
測評是一件專業和科學的事情，它需要受試者的知情同意。因為中國小生是未成年人，是以需要有家長的知情同意。在這方面我們不能怕麻煩，這是必須要做的，但一些學生以及家長對此可能會有顧慮，是以願不願意做是受試者的自由，我們不能強迫他做這件事情。我個人真的非常鼓勵大家做這件事，因為它真的可以挽救生命并解決問題，這就需要我們給家長和學生做好科普工作：第一要說明做測評的原因，第二要強調測評的結果會被嚴格保密，這種個人隐私是受國家法律保護的。我們将保密原則講清楚，就要履行保密原則，如果測評結果不是法律與心理咨詢倫理要求突破保密的情況，那麼結果就不能被第三方知道。
突破保密原則最常見的情況隻有三種。第一種是受測者有明确的自我傷害或傷害他人的傾向，比如這個受試者有明顯的自殺傾向，這個時候我們要想盡辦法去保他的命，而不是出于遵守保密原則就讓他去實施自殺行為，因為生命權在倫理中是首要的；如果他有明确的想要傷害他人的意圖，那更要突破保密原則。生命權是第一位的，隐私權是次于生命權的，為了拯救生命可以突破保密原則，這是全世界的共識。
第二種是中國小生作為未成年人，如果在測評或咨詢中顯示出受到性侵犯、虐待或傷害，那麼出于保護未成年人的原因，國家法律規定了老師、醫生以及咨詢師必須采用強制報告制度。
第三種情況是法律規定的其他情況，比如出庭作證，法庭有權突破保密原則來了解一些情況。
在這三種情況中，和中國小生關系最密切的就是第一和第二種情況，如果這兩種情況發生，就應該突破保密原則；至于以上三種之外的情況，則應該嚴格保密。
以上這些還是法律、倫理層面的問題，此外還有準确性的問題，這是更難的部分。我們現在所用的方法基本都是自陳量表，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回答量表上的問題。然而這種測評前提是受試者報告的是真實情況。如果受試者明明很糟糕，但他說自己很好，量表是測不出他的問題的。受試者之是以不提供真實資訊，可能有各種各樣的考量，比如你會不會告訴我父母，會不會覺得我是神經病、不正常，繼而使我被孤立、歧視、傷害，等等。是以在測評前，我們必須細緻、耐心地給家長和學生做工作，嚴格按照法律和倫理去操作。
我們目前使用的量表都是國外的量表，但中國文化和西方文化是不同的，而且不同的量表之間還有時代的差異。比如我們現在用的很多量表都是上世紀80、90年代翻譯引進到中國的，現在已經過去三四十年了，這些量表可能已經無法準确測評出當代人的心理狀況，或者說準确率比較低，是以我們一定要設計出本土化的、适應時代的測評系統。
另外，我們這兩年在測評結束後給中國小生做訪談時發現，有些孩子其實并沒有了解一些測題是什麼意思，這就會導緻測評結果不準。那麼要如何讓孩子懂呢？首先你要用孩子的語言，而不能用成年人的語言。但如果他的認知水準就沒有發展到所需程度，比如國小中低年級的孩子，那我們就要換量表之外的其他方式，像投射、遊戲的方式。
測評隻是萬裡長征第一步——我們的目标是幫助到孩子
如果這個孩子經過測評發現是有危險的，那就必須要重視，因為測評的目的就是為了幫助他。如果發現高危的學生，我們會和這些學生取得聯系進行訪談，并根據訪談的結果确認測評的有效性和準确性。發現問題之後，我們要解決問題，還會開發一系列課程，我們要在孩子出事之前給到孩子幫助。這種幫助可以是心理健康課程，針對家長的講座，針對老師的教育訓練，特别是針對一線老師的教育訓練，幫助他們提高心理學專業素養，增加他們幫助孩子的專業能力，讓他們能及時發現存在問題的孩子。我們會通過這樣一些方式設計一整套針對中國小的心理健康體系方案。
我覺得教育部應該提供相關的工作指南，因為我們要在全國範圍做這件事情。面對這麼大一個國家，我們就應該發揮我們的集體主義優勢，集中我們專家的力量，借鑒我們在大學中的經驗，制定一個工作指南。這個工作指南不用太複雜，要便于各地學校落實和執行。各個學校要配有心理健康老師，這些心理健康老師應該去學些這些指導和規範，我們也需要對心理健康老師進行教育訓練。
隻有家長、老師、學校與專業人士整合在一起，設計出一個針對中國小生的心理健康工作方案，我們才能真正有效地呵護孩子的心理健康，促進孩子的全面成長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