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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寂寞千年的獨行者

若幹年前,我到浙江奉化雪窦山遊覽。雪窦山風景秀美,但人迹寥寥。我在山中很快便迷失了方向,兜兜轉轉之間,忽然看見路邊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尊王安石的石像,在綠樹掩映中頗為寂寞。

我當時立刻想到了熙熙攘攘的西湖邊上昂首挺立的蘇東坡像,這地位差别是何等的懸殊,一種難以言表的滋味湧上心頭。

王安石,寂寞千年的獨行者

前幾天,詩人雷格準确地說出了我的體會:“學士風騷百代,相公寂寞千年。”

千年以來,蘇東坡蘇學士盡得風流,杭州惠州儋州,到處都有他的故事在流傳,提到樂觀豁達必提蘇東坡;但是王安石,生前身後都争議不斷,幾乎被罵了千年,流傳了個寂寞。

王安石,寂寞千年的獨行者

今年是王安石誕辰1000年,我們短短的一生能夠恰好遇上幾個人的千年誕辰呢,籍籍無名者早已被曆史的塵埃湮滅,能名垂千年仍如雷貫耳者寥寥無幾;又有幾個人能趕上大人物的千年誕辰呢,寫《王安石傳》的梁任公就沒能趕上,幸運的是我們趕上了。

是以在王安石誕辰日12月18的當天,學界有紀念王安石的學術研讨會,民間自有民間的紀念方式——那就是,學子們紛紛祈求Jeff(介甫)保佑當天進行的四六級考試順利,真是新時代新景觀。

王安石,寂寞千年的獨行者

我對王安石一直比對蘇東坡更加偏愛,原因可能是先入為主。

小時候看過一本小人書,名字叫做《三難蘇東坡》,故事是說蘇東坡自恃才高,随意修改老師王安石的詩,自作聰明地在老師的詩“西風昨夜過園林,吹落黃花滿地金。”後面添上兩句“秋花不比春花落,說與詩人仔細吟。”結果,被現實打臉,滿地黃花憔悴,菊花也是要落的。

我覺得老師肯定比學生厲害啊!

王安石,寂寞千年的獨行者

可是為什麼到了後來,我還是更加偏愛王安石呢?

明明是蘇東坡寫詩更好,“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多麼奇妙又多麼自然。而王安石被人傳頌的“春風又綠江南岸”,一個“綠”字被奉為煉字的典範,但是我偏偏覺得這個綠字實在是壓住了其他字,顯得有點刻意而不夠自然了。

我反倒比較喜歡他的另一首小詩,“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這估計也是王安石自己的寫照吧,他就是一枝對抗凜冬的白梅。

明明是蘇東坡更加風流,我偏愛王安石,不是因為他有才華,或許是因為他性格執拗?

王安石勤奮博學、淡泊名利,卻又争強好勝、性格執拗,被人稱為“拗相公”,這不是典型的“真性情”嗎?曆史上,杜甫就是這樣性格褊躁之人,他因直言頂撞,差點被救濟他的恩人嚴武殺掉。

率真執着的性格自有其好處,一方面,它可以讓人專注于某一方面,産生巨大的成就,杜甫寫詩的水準就登峰造極;另一方面,這種個性其實是易相處的,因為他喜怒形于色,不會藏着掖着。《紅樓夢》中林黛玉會當面就把花兒一丢,說,“我就知道,不是别人挑剩的也不會給我。”薛寶钗就絕不會這樣,寶钗總是安分随時,但是你也别想得到她的真心。

太搞笑了,難道我偏愛王安石是因為他是個二愣子?絕對不是,王安石最大的魅力來自他的政治家體質。

王安石是曆史上少數幾個堪稱“政治家”的人物,俗話說,“謝安石,王安石,治國安邦兩安石”。王安石也自視甚高,自比孟子。他老師歐陽修誇獎他文章寫得好,“翰林風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您就是李白再世,當代韓愈啊!不得不說歐陽修誇得不在點上,王安石自然不認同,他說,“他日若能窺孟子,終身何敢望韓公”,我志不在文學,我的目标是孟子!

其實,以我們粗陋的見識,王安石應該對标的人物是管仲管子。後者是中國古代的“凱恩斯主義”推行者,春秋時的齊國正是由管仲發起改革,從财政、稅收和價格三方面對經濟進行宏觀管控,才實作了霸主的崛起。而王安石推行變法,也是意圖通過稅收改革來增稅、調節貧富,利用信用借款來刺激經濟,進而改變北宋積貧積弱的局面。

衆所周知,王安石變法失敗了,由于種種原因,諸如觸動了大地主的利益、政策執行走樣、他本人性格上的暴躁極端不能容人、識人不明被小人利用……等等。

于是上千年來他成了曆史的罪人。為什麼會是這樣?明明他在先進發達地區鄞州已經局部試驗成功了的呀!不是他的方法不好,而是所有的配套條件都在背棄他,時代跟不上他的做法,王安石與現代的我們更接近,反而與他同時的人物格格不入。

王安石,寂寞千年的獨行者

古人推崇立德立功立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但有時候,我覺得可能是知識分子占據了話語權,才把“立德”排在了首位。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是成為高高在上的聖人難,還是躬身做事更難呢?

反正我覺得,做事是相當難的。如果你想讓别人都稱贊你很容易,隻要光說不做就行了;但是知易行難,隻要你開始行動,必定觸動某些人的利益,必定會有臧否。改革者的命運從一開始就包含了無數種悲劇的可能。

畢竟時代已經改天換地。有時我想到我們的朱總理,在經濟困難的時候挺身而出,也是承受了巨大的壓力,但是總理無懼,以雷霆手段推行金融改革和經濟改革。一時的質疑改變不了大國崛起的趨勢,曆史終于證明了這位改革家、躬行者,他比聖人更艱難、更偉大。

“飛來山上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不畏浮雲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不畏浮雲但浮雲重重,王安石終究不能沖破時代的迷霧,他不能克終大業,徒留下北宋的不幸和千年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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