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思想庫研究員 | 關不羽
眯眯眼、厚嘴唇的“進階美”又惹出事端，本土企業“三隻松鼠”的一張舊海報成了衆矢之的，其中最聳人聽聞的指責是“辱華”。
此事最終以三隻松鼠聲明道歉告終，不過三隻松鼠特意說明了模特的“妝容均基于其個人特征打造，無刻意醜化”。
“辱華”的罪名顯然是刻意政治化的深文周納，一家賣休閑零食的本土電商企業有什麼動機去“辱華”？一張沒有多少影響力的陳年舊海報，又有什麼資格“辱華”？
翻舊賬炒作，才是侮辱性的——挖空心思翻箱倒櫃的碰瓷求虐，侮辱了正常社會的智力水準和道德水準。
▲三隻松鼠2019年的酸辣粉廣告（圖/微網誌）
這是中國網際網路環境民粹主義泛濫的又一案例，碰瓷“辱華”的玻璃心從海外企業、時尚圈，泛濫到了普通的本土企業，民粹主義的逆流正在走向失控，這是應該引起警惕的。
令人感到諷刺的是，屢屢引起“辱華”、“醜化中國人形象”的“進階美”，恰恰是西方時尚精英圈“審美多元化”的産物——以“打破刻闆印象”、“消除審美歧視”為目的的善意滿滿，結果卻是激化“東西方審美沖突”，頗讓人感到諷刺。
01
被刻意放大的“東亞臉”近年來引發了不少的争議。
今年年初，31歲的奧卡菲娜成為好萊塢影史上首位亞裔金球獎影後。但是，這一“開創曆史”的獲獎紀錄受到的批評并不少。
奧卡菲娜原名林家珍，是出生于美國的中韓混血兒，長着一張典型的“東亞臉”，吊梢眼、厚嘴唇、山根低、顴骨高，身高不到1.60米，身材也不算出挑。
她在父母之邦的中國和南韓，都算不上美人的标準。是以，中文網際網路的批評者稱她的“長相過于迎合西方人的審美”。
▲奧卡菲娜登上《Cosmopolitan》雜志（圖/微網誌）
比奧卡菲娜更有争議的是《VOGUE》雜志起用的中國模特“有着很寬的山根、遠距離的眼距和細長的眼睛”，以及西班牙時裝品牌“Zara”的廣告模特臉上有明顯的雀斑。再往前追溯，還有引發巨大争議的超模呂燕。
無論怎麼解釋，西方審美中的“東亞臉”，和東亞主流審美之間沖突在近些年确實愈演愈烈——批評“東亞臉”的聲音并不是中國獨有，日韓也頗有共鳴。
著名的“D&G辱華事件”中，日本網民也對該品牌“濫用東亞文化元素”、“風格浮誇”頗多批評。
▲日本網友關于D&G辱華事件的評論（圖/微網誌）
那麼，這真的是源遠流長的“東西方審美沖突”嗎？并不是。
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進入國際時尚圈的中國超模、中國女星，如馬豔麗、劉雯、鞏俐、李冰冰，無疑都有東亞女星的形象特征，但是并沒有刻意的“東亞臉”。
比對二十年後的奧卡菲娜和《VOGUE》“驚悚臉”、“Zara”的“雀斑臉”，完全是兩碼事。如今激烈的“東西方審美沖突”，在二十年前并不存在。
02
不可否認的是，在這二十年裡，所謂“東亞元素”在西方時尚審美中已經被誇大到了違背東亞“原廠設定”的程度。
誇張的眯眯眼并不是東亞審美中的“鳳眼”，而低山根、高顴骨更不是東亞的審美觀。這些怎麼就成了西方時尚審美中的“東亞麗人”标配呢？
拜所謂“審美多元化”所賜，初衷恰恰是“消除歧視”的善意滿滿。細目塌、身材矮小等等，曾經是西方社會長期對東亞人歧視和獵奇的刻闆印象。直到上世紀末、本世紀初，西方時尚圈采取了“調和審美差異”的做法。
是以，當時成功入圈的東亞麗人并沒有被刻意突出“東亞臉”，審美趣味較為折中。
▲三隻松鼠廣告模特菜孃孃(白菜)（圖/微網誌）
但是，這些年時尚圈作為“多元化”等政治意識形态的先鋒，開始矯治所謂的審美歧視。大量引入他們了解的“原生态”，放大了所謂的“族裔特征”，這不是針對東亞人的，而是全方位地颠覆原來的“西方主流”。
這些年在西方時尚圈走紅的超模、影視明星，無論黑、白、黃、棕，都有不乏“離經叛道”的趨向。
這種“審美多元化”政治正确在西方社會已經成為新的主流，卻沒有完成對東亞社會的規訓。
▲三隻松鼠酸辣粉廣告（圖/微網誌）
而且，西方時尚精英們沒有注意到東亞主流審美的标準，并非他們試圖推翻的“西化的審美”、“白人主流審美”影響的産物，反而是東亞傳統審美中“原生”的——以白為美、以五官精緻有立體感，自古以來就是東亞主流審美。近年來愈演愈烈、屢屢惹出争議的“東西方審美沖突”就是由此而來的。
審美多元化的初衷是反歧視、反刻闆印象，但是這種“以醜為美”的颠覆操作，最終卻成了東亞主流社會反感的“東亞美”。這算不算是背離了初衷、走向了逆向規訓和灌輸呢？至少在中國社會，是有這樣的傾向的。
03
即便東亞社會的西化精英接受了“多元化”的規訓，主動調整文化産品的審美标準以符合“多元化”的标準，但是東亞大衆對劍走偏鋒的“多元化”并不買賬。
這種沖突不僅是“東西方”之間的，更有東亞社會内部的階層差異。這在此前《迪奧與藝術》藝術展，著名攝影師陳漫作品引發的巨大争議中暴露無疑。
“挺陳”和“倒陳”之間有明顯的“精英-大衆”、“圈内-圈外”的界限，深度撕裂已經超出了可溝通的範圍，一通喧嘩中隻有互相敵視、互相鄙視的指責聲。甚至可以說，整個争論中雙方都不存在溝通的想法。
被稱為“時尚教母”的洪晃女士在力挺陳漫時的辯護就是如此。她直言“我不覺得美”，但是充分肯定了“有足夠的沖擊力”、“因為這組片子，陳漫、乃至中國的時尚攝影在國際上有了立足之地。”
▲陳漫設計的迪奧廣告（圖/微網誌）
洪晃女士的發言中，可以體會到中國時尚精英圈的“定位漂浮”。
陳漫們可以憑借高超的技術，創作出符合“國際”時尚圈審美觀的作品——盡管他們也并不真正認同這種“美”。連自己也不能真正認同的審美标準，也就不可能真正引領中國社會的主流審美了。
在他們的創作中，審美追求也不是第一位的，第一位的是強烈尋求西方同行的認可。
這種價值取向，顯然不會得到中國社會大衆的認可，這種缺乏東亞本土支援的“東亞美”被戲稱為“進階感”、“進階美”也是這個緣故。
這種曲高和寡已經成為了中國時尚精英的優越感，也成了“圈内人”的身份标志。
無論是三隻松鼠的廣告，還是迪奧的藝術攝影，歸根結底都是品牌的商業活動。商家有沒有考慮到這些廣告作品的傳播效果呢？
對迪奧作為頂級奢侈品品牌，這不是問題。
在中國這樣精英和大衆高度撕裂的社會不可能實作兩面讨好，前者才是迪奧的客戶。
是以，原本在西方社會“避免冒犯”、甚至“讨好少數族裔”的政治正确，在中國社會卻是相反的——不冒犯就不夠進階。但是，對三隻松鼠這樣做平民零食生意的，就成了嚴重的營銷事故。
04
西方社會主流真的認為《VOGUE》、迪奧們推銷的“東亞臉”很美嗎？這很難得到确證。
在“多元化”等政治正确的長期規訓之下，公開表達相反的意見無疑是有危險的——西方公衆人物在社交媒體上公開說“眯眯眼好醜”，輕則翻車、重則社死。反對的意見不在場，贊同的聲音無意義。
對于東亞大衆而言，則很難了解西方時尚圈的“善意”動機。誇張的“東亞臉”甚至比上世紀“黃禍論”時代更為泛濫，制造了更多的“刻闆印象”。
“進階美”屢屢引發了東亞主流社會的反感，不能說是無辜。
▲網友關于三隻松鼠模特事件的評論（圖/微網誌）
“東亞臉”“進階美”背後的所謂“多元化”走向了政治規訓的一進制化，引發了同樣高度政治化“辱華”指責，形成了一對鏡像，正如中國精英圈的“西化”和底層民粹化的“反西方”，看上去高度對立，實際上也有着相同泛政治化的邏輯起點。中國社會很多看似劍拔弩張的極端撕裂，其實大都如此。
至于三隻松鼠，隻是稀裡糊塗地卷進了漩渦中，莫名其妙地做了一回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