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張家界為何能成為行吟詩人的目的地?行吟詩歌該如何進行創新與傳播?12月19日,來自全國的多位著名詩人應邀參加中國·張家界第五屆國際旅遊詩歌節,他們圍繞“行吟詩歌的主題選擇與現實意義”“行吟詩歌的創新與傳播”等主題分享創作感受。《湖南文藝網》特推出該系列創作談,此為首篇。
所有的遠遊都是為了歸來
——山水詩寫作談
姜念光

有這麼一句話:尋山如訪友,遠行若緻身。據稱這是友人稱贊徐霞客的句子。作為一位偉大的地理學家,偉大的實踐者和行動家,徐霞客是我最熱愛的古代人物之一,僅從個人與大地山川及山水風物的關系上來說,自古迄今無有出其右者。我也特别喜歡這兩句話,并把它作為寫作遊吟詩和山水詩的不二主題。也即:所有的遠遊都是為了歸來,所有的出行都是為了到達自己。
山水詩是中國詩歌裡的一個偉大的傳統,雖然通常是從南朝的謝靈運(第一個以山水為題材進行大量詩歌創作的詩人)說起,其實從《詩經》開始,山水詩就是中國詩歌的主要題材了,無非謝靈運是第一個專力寫作山水詩并使之成為一個專門的詩歌類型的詩人,從此,山水詩蔚然大觀。到了唐朝、宋朝,每一個時代都有偉大的山水詩人,每一個偉大詩人都有偉大的山水詩,李白、杜甫、王維、蘇東坡和他們的作品,不勝枚舉。及至當代現代漢語詩歌,基本上我們數得出來的優秀詩人,也都寫有大量的山水詩。那麼我們縱觀傳統,橫看當代,都會發現,好的山水詩除了描繪事物和畫面、對美景進行詩意再現之外,更重要的其實是通過自然表象,表達對人類生存、對世界境況和生命情态的具有美學高度和哲學深度的獨特感悟,也就是所有好的詩歌作品中的山水,都是人格化的山水。而作為詩人,他正是通過對自然、對山水、對景物的觀察和體驗,實作了一種帶有普遍意義上的自我觀照。
那麼我們在山水中、在一個特殊環境中,整天的行走,就像做整天的功課,進行整天的閱讀。既是擷取知識,更會從中領略到一種生命狀态,或疾速,或徐緩,或幽深,或嚴整,或空虛,并且以此靠近一個我們内心深處一直想往的生命形象,那正是理想的自我。尤其當我們置身于奇異壯觀的自然風物當中時,這種感受會更為強烈。在平時的生活中,我們雞毛蒜皮,審時度勢,察言觀色,追名逐利,既有飛龍走馬的快意和烈火烹油的熱鬧,也時常突然心生厭倦。但我們很難就手撥開紅塵,立地成佛,獲得對事物與生命的真切認識。那麼最好的方式可能就是置身于大自然中,與山川河流素面相對,當山水徐徐展開,光芒會從其中照射而來,我們的精神便與奇異的風物構成和諧的往還,并是以沉湎于單純但是深湛的生命情态,身心勻停,進入了另一個價值體系,那是一種逐漸接近永恒的生存的真實。在這時,長久郁結的東西即将煥然冰釋,沉重的牢籠即将被遠遠抛開,無望的掙紮即将獲得救贖。
自然山水的那種奇崛驚險,器宇不凡,淵博自在,對我們來說是振作,是覺醒,同時内化于我們的精神結構當中。當代漢語的山水詩的寫作,正是要表現這一過程,在語言的錘煉、修辭手法的運用和準确深刻的叙說中,完成對生活、對世界、對自身的觀照與确認。
中國哲學中有一個極為重要的概念,即“天人合一”,而現代西方哲學中也有“在家”的隐喻,黑格爾說,“在世界中在家”,意思就是了解每個事物,并與其和諧相存,因而能夠在每個事物、每個地方“在家”并獲得自我存在。對于當代漢語山水詩的創作來說,這是最重要的出發點和落腳點。
姜念光行吟詩欣賞
張家界
如果十五歲的時候到來
會是清新的、激烈的少年
穿着雨鞋,仰頭站在星空下
用大桶冷水沖洗瘦瘦的身體
如果三十五歲的時候到來
會劈面迎見,那赤手空拳者
他肩負責任,步行三千裡
有一種類似火中取栗的嚴峻
而五十六歲的時候到來
因為往事和追悔,才有這樣的時刻
你們夙昔相對,如晤故人
這麼安靜,這麼繁茂,又這麼嶙峋
金鞭溪
你在白天的金鞭溪遇到一群又一群魚
夜晚你就會輕輕翻身上馬
像個綠色的郵差
送信給爽朗的男人,更多是美麗的女子
路途清潔,鞋不揚塵,蠻橫的強盜也沒有
鐵已經甘心地軟了,他們放下了斧頭
你在白天的金鞭溪遇到一群又一群人
夜晚你還會遇見他們
那個失敗的間諜,忘記了自己的任務
漂亮的女搭檔斥責口吐蓮花的叛徒
那書生念着,君子不器呀君子不器
在山水中躲閃
不想回去,不想做飯。記憶裡
扯衣襟的美嬌娘變成了醜陋的家屬
你在白天的金鞭溪是不是還遇到了鶴
它們一隻又一隻從空氣中出現
夜晚你會睡不着,你猜想,浪頭和星星
在氧氣中,為什麼湧上去是鶴,翅羽如煙
流下來又是馬,皮毛光亮,噴着鼻息
馬一匹一匹都是好馬,你騎不完它
鶴都是些美的和太美的,你也看不完它
遠道而來的你放松了語言中的一嘴鋼牙
終于寫道:“我原本滿腔激烈的血液
金鞭溪呀金鞭溪,勸導我,稀釋我”
作者:姜念光
攝影:陳桂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