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悄悄告訴我說她已經收經了,我吃了一驚:她才37歲!郦是個殘障人士,生于1961年。她很小的時候就得了小兒麻痹症,一條腿開始萎縮。家人帶她到廣州做了三次手術,終使萎縮得到了控制。但這條萎縮的腿發育顯然慢于那條健康的腿,這使她無法正常行走,隻好用上了一支拐杖。
郦國中畢業後找不到工作,隻好呆在家裡。她每天搞好衛生煮好飯就等媽媽和哥哥姐姐下班回家。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年,她過怕了,她要工作。
郦其實是個聰明漂亮的女孩也很能幹,這隻要看她将家裡收拾得這樣幹淨整齊就知道了。母親以為讓郦呆在家裡别人就欺負不了她,她就會高興,可誰知女兒卻有着這樣多的苦悶!母親流下了兩行淚。
春節過後,她左托人右托人,終于,有人告訴她,說有一個國營福利廠願意向女人敞開大門,條件是女人要考慮嫁給一個比她大十五歲的殘障人士。郦想都沒想一下就答應了。
郦的丈夫駝背,又黑瘦,樣子怪吓人的。洞房之夜,郦看着這個隻見過兩次面的醜男人,心裡害怕極了。她蜷着身體縮在床角,男人也挺識趣的,說: “對不起,吓着你了吧?今晚你就安心地睡床吧,我睡沙發。” 可郦哪能安心睡呢?她一直警惕地防衛着,一夜無眠。
第二天、第三天……一個月過去了,夜晚都沒事發生,白天都一同吃飯,一同工作。随着對丈夫了解的加深,郦不再覺得丈夫可怕了。再說,郦也想做母親啊。于是,有一晚,郦就不讓丈夫睡沙發了。第一次與男人睡覺,郦真是刻骨銘心。
事情很不好辦,兩個殘障人士都是第一次,連擺個普通的姿勢都困難……郦那晚流了血,也流了淚。雖然嫁之前母親曾有交待過,可郦還是覺得同房是一件辛苦、難受的事。是以,她懷孕後,就拒絕與丈夫同房了。兒子滿一周歲,她去戴了環,卻又戴不穩,因為郦的盆腔有些變形,生兒子都隻能剖腹産。不久又懷上了一個,做了一次人工流産。
郦将一腔怒火發洩到丈夫身上,丈夫隻好點頭哈腰忙賠不是。以後,夫妻同房次數就少得可憐了。從她流産後直到丈夫去世,夫妻同房的次數也沒達到兩位數。
這期間,郦在廠裡因教育程度高些而受到重用及人們的尊重。她覺得幸福,希望這種生活長久繼續下去。卻誰知命運總是不放過柔弱又倔強的郦。丈夫是意外身亡。出殡那天,郦沒有哭。廠裡有些人指責她沒良心,說她丈夫對她那樣好她還不哭。郦也不分辨——她在心裡淌血呢。
丈夫去世時,兒子還不到六歲。不久,郦的廠也由以前的上級發工資變成了自負盈虧。沒活幹時,郦她們每月隻有90元的生活費。兒子上學前班了,一開學就少好幾百,上哪弄呢?
這時,行政科長拿了封從民政局轉來的信來找她:一位北方老人為身在我們這個市工作的兒子找對象。他的兒子年近四十,除一隻手的手指不那麼靈便外,身體也還算實在,就是腦子有些問題,上了百的數字就算不出來。
可他是頂替他那南下幹部的父親工作的,是以機關好,工資高福利待遇也不錯。老人開的條件是要腦子好使,有生育能力的殘障人士。當時廠裡的殘疾女子除傻的外都已嫁了,又好幾年沒招青工了符合條件的就隻剩下郦。
郦将信放了好幾個星期,也猶豫了好幾個星期:畢竟丈夫死了才不到一年。但她終于還是見了那男人,也終于成了那男人的妻子。原因很簡單:郦見那男人确實老實,甚至打了結婚證也不敢“亂來”,最主要的是,那男人有些積蓄,兒子讀書的問題解決了,就放心嫁過去了。
從此郦的生活就有了很大的改變:搬了兩室兩廳的新房,安裝了電話空調,彩電冰箱洗衣機等,就連她那先夫買給她的手搖式殘障人士車也換成了帶馬達的。
婚後的郦更豁達樂觀,朋友更多,節假日總不得閑,帶着兒子上街串門玩耍去。她丈夫雖不樂意,卻也奈何不了她。在家裡,掙錢最多的丈夫是最沒地位的人,她和兒子随時都可吆喝他,倒是公公來小住一陣時母子倆才會收斂一些。
但她卻不覺得幸福。她說,她不知什麼叫幸福。第一次婚姻是為了工作,第二次是為了有錢,讓兒子出息。不過,她覺得,如果挑選的話,她還是甯願要第一次婚姻。那時雖然窮了些,但兩個人的工資養一個兒子還是過得去的。最重要的是,那時的丈夫與她有說有笑有商量,在性生活中也主動照顧她。而現在的丈夫就不同了,是一個不懂節制的家夥。你不擔心跟他生的孩子也會有問題嗎?後來,郦終于懷孕了。
不過,自那以後,郦也就不再過性生活了,她與女兒睡了另一間小房。如今,女兒才三歲半她就收經了。郦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早就收經。也許自小殘疾的郦比我們更加清醒,她對婚姻沒有太多的奢望,也不放棄自己的權利,她既不抱怨,也不幻想,隻是默默地盡一些自己的責任,讓自己、讓孩子生活得好一些,生活的滄桑,也就在她的這種随遇而安中變得不那麼沉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