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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網|對話張亞勤:生物世界加速數字化,元宇宙不是另一個虛拟宇宙

深網|對話張亞勤:生物世界加速數字化,元宇宙不是另一個虛拟宇宙

作者丨葉蓁

編輯丨康曉

出品|深網·騰訊新聞小滿工作室

知春路希格瑪大廈,五道口清華科技園啟迪大廈,從北京地圖上看,這兩個地方之間的距離隻有3.1公裡,但張亞勤從希格瑪走到啟迪大廈,用了23年。

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1998年底,32歲的張亞勤回國與李開複創辦微軟中國研究院,希格瑪大廈成為他第一個辦公場所。張亞勤向《深網》回憶,“那時候我需要和李開複證明在中國可以做出一個頂尖級研究院,對我們來說,最難的還是人,要找到頂尖級科學家願意回來。”

希格瑪這棟7層高的駝色小樓見證了微軟亞洲研究院從0到1的成長。“包括後來陸續回來的張宏江,沈向洋,郭百甯,馬維英,林斌,王堅,李世鵬,朱文武,湯曉鷗這些人,他們回來後,至少可以繼續同步美國的那個水準。另外我們又找到一批最優秀的年輕人,像張黔,吳楓,童欣,王海峰等,剛從學校畢業就加盟了。”張亞勤回憶。

深網|對話張亞勤:生物世界加速數字化,元宇宙不是另一個虛拟宇宙

張亞勤在希格瑪度過了5年,期間,微軟中國研究院升格成微軟亞洲研究院,張亞勤成為首任院長。這5年,微軟亞洲研究院網羅了50名世界一流研究員和120名國内頂尖人才。希格瑪當時也被戲稱為全國智商密度最高的建築。2004年,38歲的張亞勤晉升微軟全球副總裁,成為比爾·蓋茨智囊團核心成員。

時随勢易,微軟亞洲研究院後來成為中國IT網際網路産業的黃埔軍校。有這樣一份名單在産業界流傳:位元組跳動的張一鳴2008年加入微軟亞洲研究院,并在此認識了馬維英和李航,後來馬維英位元組AI實驗室的負責人,李航也加盟了位元組的AI實驗室;他們都與張亞勤共事11年。還有小米的聯合創始人林斌,他2001年加入微軟亞洲研究院。

此外,微軟亞洲研究院還向業界輸出了中國人工智能領域的骨幹:最近即将上市的商湯科技,創始人唐曉鷗,CEO徐立,聯合創始人楊帆都曾在微軟亞洲研究院或長或短的工作過,還有曠視科技、依圖科技負責人等等。

張亞勤48歲出任百度總裁,5年後從百度“退休”。2020年7月加入清華大學擔任智能科學講席教授,并籌建清華大學智能産業研究院AIR。

張亞勤把AIR的位址選在了清華東南門的五道口清華科技園。AIR成立這一年,張亞勤的工作分三塊,招人,定方向,資源。對張亞勤來講,他的挑戰是AIR能不能成為頂尖級研究院,其衡量因素是能不能做出颠覆性的重要科研成果。

通常早晨九點,張亞勤會出現AIR的辦公室。近一段時間,張亞勤在比較系統的看生物學的書籍。在他的辦公桌上,放着一本《Lewin基因XII》,還有一本《惡性良性腫瘤轉化研究與免疫療法》。張亞勤說,家裡還有更多類似的書籍,車上也有,看得比較慢,慢的原因是他同時還要做智慧交通領域的研究。

張亞勤喜歡做從零到一的事情,微軟研究院如此,AIR亦是如此。現在,張亞勤不需要證明中國能不能出頂尖級研究院了,國内很多學校和機構,都做出了不錯的成績。是以,張亞勤有信心AIR在未來能有重要影響力。

在某種程度上來講,AIR所在的清華科技園見證了中國網際網路的崛起。如今的清華科技園,東起清華南路,西至藍旗營高校教師住宅區,南鄰成府路,北至清華大學南校牆,占地面積 25 公頃、建築面積約 73 萬平方米。這片土地的價值曾被這樣描述:四百多家企業,包括搜狐、網易、還有後來的快手。清華科技園成為中國網際網路發展壯大的一個縮影。

對張亞勤來說,他的身份在科學家和企業家之間變換,但科學家這個标簽一直未曾改變。

在微軟亞洲研究院那些年,他曾向女兒這樣介紹他的工作,“家裡用的很多東西,包括高畫質電視(HDTV),DVD光碟機,電腦的作業系統Windows,打網絡電話及收發Email等,都有爸爸的專利。”在百度,張亞勤則專注于自動駕駛、雲計算、量子計算、晶片等AI相關領域的前沿技術;而在AIR,張亞勤和他的同僚們專注于智慧交通(AI+Transportaion),智慧醫療(AI+Healthcare)+智慧物聯(AI+IoT)三個方向。

2021年11月18日,張亞勤當選中國工程院2021年外籍院士。張亞勤表示,“這些年來,對技術的熱情,學新東西是我一直堅持的。”

回歸高校一年半後,張亞勤近日接受《深網》專訪,系統闡述了對元宇宙、AI與生物科學、自動駕駛和智慧物聯等技術領域的思考。以下為《深網》整理的專訪實錄:

元宇宙不是另一個虛拟宇宙

《深網》:您如何看待當下大熱的元宇宙?

張亞勤:元宇宙是真實社會、實體世界和數字世界的融合,是大趨勢,包括像AR、VR等很多技術性的東西,我是認同的。但在我看來叫元空間更好一點。目前很多技術的發展還需要時間,比如VR/AR眼鏡,我們可能需要達到三千個(PPI)才能真實地(呈現)内容,比如眩暈問題,定位問題,顯示問題,包括高通量低延遲時間通訊網絡也需要一些時間,還有就是“元宇宙”的需要内容生态。

目前推動元宇宙的大企業都是從自己的立場出發的,是以,元宇宙的定義也不清晰。例如,Facebook收購了Oculus後,把過去的AR、VR加上新的内容,講了幾個不同的次元(的内容),我覺得都有道理,等于他産品的更新。而做遊戲的公司,這本身就是一個遊戲的更新版。微軟的Teams,一款會議通訊軟體,已經做了十多年了,上個月,微軟宣布Mesh元宇宙就是teams加上更好的Avatar新功能。英偉達提供基礎GPU算力,元宇宙是新的機遇。從技術方向來講,大家都在按照自己的思路和計劃發展對元宇宙的定義也不一緻。

第二點,虛拟世界和真實世界的關系,我認為一定是真實世界是根本,虛拟世界是我們的一個延伸。而不是相反的,或者是等同的。我不希望我們人類生活在完全虛拟的空間裡面。我們真實世界的人,玩遊戲可以,完全虛幻世界也可以,但那隻是你的一部分,是一種體驗,且是一個小部分,我們不能一直在玩遊戲,我們的身體,思維,以及生活,工作和社交方式還是要建立在真實世界裡。

第三個是現在看到的,有很多公司,利用“元宇宙”概念炒作。現在元宇宙賣房地産,賣(NFT),賣貨币。我認為這是有問題的。目前有不少炒元宇宙概念的人,并不是真正做事情的人,其中投機者很多。這要說自己是元宇宙公司,股票馬上就瘋漲,這很危險,不要炒作。

對待元宇宙,我們要用開放的态度,但有些人講元宇宙完全是胡扯,我覺得這個也要避免,要用科學的态度對待元宇宙。

我更喜歡“元空間”這個名字,是擴充我們真實世界的新空間 而不是另外一個虛拟宇宙。

自動駕駛會成為萬億級賽道

《深網》:智慧交通(AI+Transportaion)會怎麼樣的改變我們的生活?

張亞勤:AI本身是一個工具,你可以想像10年、20年之後自動駕駛的車裡面不需要司機,實作真正的無人駕駛。你可以用手機APP或者語音告訴車你要去的地方,中途所有的路徑都是經過算法優化的,整個交通的堵塞會大大減少,排放會大幅度降低。最重要的一點,自動駕駛會挽救生命。現在90%以上的交通事故都是人為因素造成的,喝酒、疲勞、看手機等,有了無人駕駛之後車禍會降低一個數量級。總的來說,自動駕駛第一是安全,第二是高效,第三很環保,第四是一個大的産業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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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網》:自動駕駛會成為一個萬億級賽道嗎?

張亞勤:對,我在百度工作時曾和麥肯錫一起做了一個分析,預計到2030年整個自動駕駛産業會新增1.5萬億美金的市場,現在車輛的市場是3.5萬億美金,不包括交通細分市場。汽車這個産業經過100多年的發展,新能源汽車、智能汽車、無人駕駛、軟體、電池其實對這個産業是一個巨大的颠覆,我們以前叫四化,特别是智能化無人駕駛,是颠覆最大的一個,這個颠覆對中國來說也是一個大的機會。

《深網》:技術把起點拉平了是嗎?

張亞勤:對。過去100年主要是歐美企業在做的燃油機,知識産權也好,技術也好,産業鍊也好,曆史的原因造成了我們成為跟随者。現在,整個産業技術的基本要素發生了變化,我們有機會颠覆和超越歐美,且可以挽救生命,降低排放,讓城市更高效。既有社會價值,又有産業機遇。

《深網》:現在有的企業做飛行車,這是一種概念還是說在某一天會實作?

張亞勤:這個都會實作,其實是一個無人系統,可以是車,可以在天上飛的,也可以在海上航行。有了無人駕駛技術,未來在規劃城市的時候,就是完全不同的思路。

《深網》:真正的無人駕駛落地大概還要多久?

張亞勤:無人駕駛變成現實還需要很長的時間,但技術一直在進步,比如現在亦莊有幾十輛的無人車裡可以實作“無人”了,過去按照相關規定需要安全員坐在車裡。在目前這種有限制的環境下,無人車的水準已經和人開車的水準差不多了,11月國家已經同意無人駕駛可以商用,過去試乘是不付錢的,現在在那70平方公裡範圍内,要付費了,這是無人駕駛車走向商業化了。

無人駕駛國家在政策支援的力度很大,在北京、廣州、長沙,城市推廣的幅度很大,但政府也很謹慎,這是關乎人的生命的。目前百度差不多跑了2000萬公裡,一直把安全放在第一位,沒有人員傷亡。隻有安全無人駕駛才能慢慢落地,不能急。汽車産業和别的産業不一樣,産業周期很長,比如電動車,到目前為止至少發展20年了,直到去年電動車出貨量第一次超過10%。回到自動駕駛,無人車、和無人系統都是智慧交通很重要的一環。

打通人工智能和生命科學

《深網》:智慧醫療(AI+Healthcare)在未來會給産業帶來什麼樣的改變?

張亞勤:以新藥研發為例,目前要發明一個新藥需要差不多12到15年時間,需要10到20億美金的費用,周期很長,造價很高。AI的出現,扮演了一個很重要的角色,它能夠把這個周期縮短很多。

這裡面有幾個大的趨勢,現在整個生物世界在數字化,我以前一直講實體世界在數字化,生物世界也在數字化,蛋白質、基因、細胞都能用數字的方式表示出來,數字化的好處是有大量的資料,加上很強的算力和算法,人工智能裡面這麼多年技術就可以發揮作用了。目前很多制藥很多是在小分子找精準靶點,現在我們把它用到大分子,抗體,以及TCR個性化的疫苗和藥物,還有最近AlphaFold在蛋白質解析方面的進展等等。

另外就是基因編輯,這個是蘭豔豔教授帶領學生完成的,基因有編碼區和非編碼區。編輯的基底清楚之後,AI算法就可以更精準的預測基因序列變化,同時靶點也更加的準确。因為AI能更快地找到規律,減少搜尋的空間,速度更快。

另外是幹實驗和濕實驗可以閉環,濕實驗就是真正的生物實驗,生物世界數字化後,有了AI的助力,馬維英老師還有彭健他們設計把濕實驗和幹實驗完全形成一個閉環。幹實驗講的是AI算法,濕實驗就是純生物化學實驗,把AI加到濕實驗裡就能完全加速實驗周期,就像AlphaGo下圍棋,最後人沒法跟它下,它等于是左右手互相下,其效率是指數級增長的。我們也在研究打通幹濕實驗,形成閉環,我們做基因編輯,新藥研制等都可以運用。

谷歌AlphaFold通過基因序列預測蛋白質結構,而AlphaFold2徹底改變了蛋白質從氨基酸序列到三維結構到功能的研究。過去這些年,科學家們用冷凍電鏡和高精度X-ray在找蛋白質結構,AlphaFold2出來之後就把這個工作指數性的加速。我們希望AlphaFold能夠成為一個特别好的方法論、基石,能夠運用到别的地方去。

深網|對話張亞勤:生物世界加速數字化,元宇宙不是另一個虛拟宇宙

《深網》:人工智能和生命科學這兩個領域打通容易嗎?

張亞勤:做計算機的人,做人工智能的人和做生物生命科學的人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專業領域,這兩個領域一直是沒有共同語言的,人也好,使用的體系也好,方式也好,都是不一樣的,我們希望可以把這兩個領域打通,我們把這叫做破壁計劃。

第一次把人工智能深度學習用到蛋白質三維結構解析的,是芝加哥豐田實驗室的許錦波教授和他的博士生彭健等,他們現在都是清華AIR的通路教授,就坐在我旁邊的辦公室。AIR的生物計算團隊由馬維英教授帶領,有蘭豔豔教授和近10位年輕的科學家們,是一個很強的團隊。

《深網》:這個團隊最近在忙什麼?

張亞勤:彭健教授團隊最近做的HelixonAI 在全球持續蛋白質結構預測競賽CAMEO(Continous Automated Model EvaluatiOn)上,重新整理了AlphaFold2的記錄。

同時,他們最近在新冠抗體方面有新的進展,還釋出了全球首個由AI設計的新冠抗體,可以廣譜的适用于最新的變株。

智慧物聯降低5G和資料中心能耗

《深網》:智慧物聯(AI+IoT)會給我們這個社會帶來什麼改變?

張亞勤:首先有很多用處,IoT這個領域分得太細,而且比較雜,大家開始講物聯網,家庭裡面的物聯網,産業裡面的物聯網,我們現在把物聯網用到雙碳,用到節能,如何減少排放。我跟我們AIR的科學家講,先把大型的資料中心包括人工智能算法大模型的排放解決掉,如果能把資料中心的排放隻減少10%就有很大的成效。

我們近期的一個工作是5G基站,5G用的Massive MIMO裡面有很多基站,我們最近做的一些工作,是真實的基站加上一些模拟的場景,用多Multi-agent cooperative Contextual Bandits這個算法,也包括一些離線的深度學習算法,使得功耗降低了15%左右、5G網絡覆寫品質提高了5%左右。

還有一點是現在把它用到各種能源的融合上,太陽能、風能、水能,還有氫能。我們并不是做能源本身的,但是由于有AIoT,第一可以知道能源本身的效率,包括什麼時候合、什麼時候傳、什麼時候存,也知道它們的排放,用大量資料,用AI的算法去做這個優化。

另外詹仙園教授做的發電系統,比如火電,可以通過強化學習算法去做資料分析、決策和控制。初步結果顯示,可以提高火力發電機組的鍋爐燃燒效率,如600兆瓦的機組,每年可節煤3-4千噸。如果更多推廣的這樣算法,發電機組就會有更多的節省。

《深網》:還有别的用途嗎?具體形式是什麼樣的?

張亞勤:其實AI可以用到很多地方,趙峰教授和劉雲新教授負責這個方向。如何讓技術做這種在手機上運作的小模型,它的效果也是從大模型裡邊提取出來,用邊緣計算的方式能不能把這些能耗降下去。通過新的算法模型量化、壓縮,面向異構進行模型生成,邊緣端可以達到80%、90%的性能,同時算力減少幾十上百倍。

《深網》:這三個方向這一年進展怎麼樣?

張亞勤:智慧交通也好,智慧醫療,還有智慧物聯,這三個方向對社會,對産業有重大影響,也和AIR的科學家們背景比較一緻,這也是我們為什麼選擇這三個方向,這一年确實有蠻多進展,雖不能說是突破性的,但也是有一些階段性的進展。我覺得隻要方向對了,人找對了,就要看看三年或者五年後的發展。

高校創新和企業創新的差異

《深網》:您在微軟亞洲研究院之前,也在Sarnoff研究院工作過,現在回歸高校。在您看來,高校創新和企業創新之間的差異是什麼?

張亞勤:大部分企業的研究院,是為企業戰略服務的,企業研究院的成果基本都服務于企業産品。企業研究的優勢:第一是資金和資源相對比較穩定。第二是有組織的,是為了一個明确的目标共同奮鬥,由資深科學家帶的團隊,氛圍輕松。相對局限在于研究成果僅用于本企業地戰略和産品,當然這對于企業的性質是無可厚非的;還有一點是企業産品研究的周期比較短,三五年相對都是比較長線的研究,一到兩年是常态。

《深網》:高校創新有什麼不同?

張亞勤:高校的很多研究是屬于好奇心驅使的。我作為一個教授,有學生資源,對一個問題有興趣,然後就去做這個事。高校創新與企業創新相比優點是:其一開放性,其二可以長期解決一些很根本的科學問題,研究沒有任何限制。從全球來看,大學的基礎研究對整個社會是有巨大貢獻的,很多科學的重大的成果都是大學教授做的。高校創新相對系統性比較弱。總的說來,高校創新和企業創新各有優勢。

《深網》:高校創新和企業創新之間的互動是什麼?

張亞勤:在美國30年前,很多大型企業研究院真正做長期的基礎研究。 比如貝爾實驗室發明了半導體和無線通信等基礎技術,施樂研究院發明網際網路和圖形使用者界面,對整個社會的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但現在這種機構越來越少了。現在的研究越來越産品化,美國的大企業也有這個趨勢。目前做基礎研究的就隻有微軟等少數企業了

《深網》:這些年大企業的理想在變少?

張亞勤:對。這是美國這三十年的一個變化。中國恰恰相反,中國企業原來沒有研究院,現在開始有企業研究院了。有了之後,開始考慮長期的問題。是以企業和學校是兩個極端,每一個都有它的作用,都是很好的機制,沒有誰好誰不好。比如深度學習,最基礎核心的算法是學校的教授做出來的,但到了比如微軟,谷歌等科技公司才變成主流。

《深網》:AIR的很多科學家都有在企業工作的經曆,也有研究院的經曆,這意味着AIR既會保留高校創新的基因,又距離企業一線不會那麼遠?

張亞勤:AIR做的東西是相對有組織的,但組織不像企業那麼嚴密。比如說我們每個教授,包括助理教授,都有自己的工作計劃,他自己也有PI(學術帶頭人),但是他們之間是合作關系,不是經理和員工關系,每個人有自己的獨立方向和團隊。大家為了一個大的戰略和方向去合作。盡管AIR的資金主要是從企業來,但是并不需要給企業做産品,我們希望保留高校創新的某種自由基因,但又希望能做些有組織的系統工程

《深網》:所謂的無用的研究會帶來什麼?

張亞勤:高校的很多研究,當下看起來确實不知道這個有什麼用,也不知道這個為什麼,但是有一個問題需要去解決,這個也很重要。沒準将來技術上的颠覆式創新就來自于這種無用的研究。我覺得科研有各種不同的模式和形态。不同的次元,不能講這個就比那個好,我們這個社會需要各種形态。而關于AIR,我想探索一個新的模式。

AIR要做出颠覆性的技術

《深網》:AIR建院一周年,面臨的挑戰是什麼?與當時建立微軟亞洲研究院有什麼不同?

張亞勤:第一是招人,每個人來的人我都要聊很多次;第二是定方向,第三是找資源。1999年我和李開複一起要證明在中國,能做出一個頂尖級的研究院。現在AIR不需要證明這個問題了,國内很多學校、機構都做出了一些不錯的成績。現在中國的科研環境,研究人員的數量和品質,都是較之前有大幅度提高的,和20年前完全不一樣,是以成立AIR,我是信心大增的。

但AIR能不能成為一個頂尖研究院還是需要我們去證明的。能不能真正做出有颠覆性、很重要的科研成果。多年後,我希望在國際範圍内人們談到AIR,能想起來哪些是AIR做的。我們AIR已經有了很好的科學家,也有一些不錯的研究基礎,做成的幾率很大。前天研究院一周年,讓我講話。我講了幾點,第一要要有夢想,而且這個夢要大要遠。第二要把事做實了,代碼是一行行寫出來的,文章是一篇篇發表的,安安靜靜的把事情做實了。第三做人要正。

深網|對話張亞勤:生物世界加速數字化,元宇宙不是另一個虛拟宇宙

《深網》:需要給科學家營造一個什麼樣的研究氛圍?

張亞勤:人要正,文化來講還是要簡單。科研人員态度和品性要好,平時大家在一起,要與人為善,要善待同僚、善待學生、善待老師,這些都是最基本的。大家來AIR工作,一心放在工作上,辦公室政治這種東西,我是不能容忍的,做事快點、慢點沒關系;每個人性格不一樣,有的人婉轉,有的人直接,有人内斂,有人張揚,這些都沒關系,但有一點絕對不能使壞,這是我絕對不能允許的。

《深網》:研究院的資金來源于哪裡?

張亞勤:主要是企業。也會承擔一些國家科研項目。

《深網》:AIR研究院和企業的關系是什麼樣的?

張亞勤:在AIR的三大方向上,企業的合作夥伴有需求,我們能幫它解決問題,而不是企業有這個需要,AIR幫他做個項目,不是這樣的。AIR的研究成果及使用者資源都是開源的,資料集也是開放的。我們剛剛釋出了幾個開放的資料集,企業必須要認同這種做法,不是說合作成果就是企業獨家的。合作企業也是很清楚,大部分科研成果不是為目前産品的,也許下一代,也許下下一代。如果合作企業說現在産品馬上要用,或者覺得他們人手不夠,讓AIR幫找點學生,那找錯地方了,我們做的東西是面向未來的。但我們也需要和企業合作,企業有大量的沉澱資料和場景。比如車,車需要大量的資料場景,百度将近兩千輛L4車在地面上跑,這些資料大學是沒有的,隻有基于真實的資料研究出來的東西才可以驗證研究成果的好壞。

做教育,要讓人變得更真,而不是更假

《深網》:科學家、企業家和老師這三重身份,你更喜歡哪一個?

張亞勤:其實我沒怎麼想過,更喜歡老師這個身份吧。

《深網》:您母親也是教育工作者,她對您的影響是什麼?

張亞勤:母親對我的影響比較大,除了母親,還有祖母。印象最深刻的是我小時候說謊了,絕對會受到最嚴重的懲罰。做錯事沒關系,但絕對不能說謊,從小就這樣。我母親不太管我,我12歲去合肥上大學,從太原到合肥,我母親都沒有送我,送到太原火車站就走了,後來連火車站都不送了,直接送到汽車站。

《深網》:您母親很智慧,懂得放手。您如何教育您的孩子?

張亞勤:我覺得我母親比較懶(笑)。我也管的很少,我們家庭有一個微信群,每天在群裡都有溝通,氛圍很好。

《深網》:您認為教育的核心和本質是什麼?

張亞勤:第一點我覺得是真。第二點要獨立,有獨立思考的能力。還有一點是要創新,要有一些創新的能力。

《深網》:現在您也帶博士生,您教學生的理念是什麼?

張亞勤:教育首先是要真,要真實,要誠實,教育人要真。第二點,教育要有自己的判斷力,他要有自己的觀點,不要随波逐流。第三,要有再學習的能力。現在的世界變化很快,培養學生做博士論文,最後那個論文也許就沒用了,他學的知識也沒用了,但最後他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方法論,通過再學習,進入一些新的領域,怎麼利用最短的時間學習新東西,然後提出問題,最後解決問題。我覺得這三點很重要,我希望我的學生們永遠保持純真。

總的說來,做研究也好,做教育,要讓人變得更真,而不是更假。我喜歡淳樸的學生,不喜歡過度包裝自己的學生。

《深網》:您如何看待教育産業當下的一個現狀?

張亞勤:我覺得學生們把很多的時間放到應試教育中,這個是很危險的。我那個時候就是聯考的時候很辛苦,上了大學也沒那麼辛苦,中學也沒那麼辛苦。現在有很多的考試,各種補習,都是為了各種各樣的證書和帽子,這是很危險的。如果為了帽子和短期評估,很難做出大成績。真正做研究的人要耐得住寂寞,有韌性。包括深度學習的算法和mRNA 早期主流的期刊都不刊登。幸運的是現在整個大環境已經在改變了。

《深網》:您是怎麼保持好奇心和覺察力的,天性嗎?

張亞勤:這和天性沒關系,我就是從小喜歡問問題。上學的時候,學校各種講座我都喜歡去,不僅是我自己專業的講座,其他講座都去聽,聽懂聽不懂都喜歡去。另外一點是要找到非同行的人,跟他們學習。比如我喜歡紅酒,喜歡音樂。那麼我就要找到這方面最厲害的人,像我們現在的交叉學科最厲害的科學家,向他們請教。我覺得學點新東西很有趣。

《深網》:您最欣賞的人是誰?

張亞勤:我認識的很多人我都很欣賞,比如我原來的導師和老闆鮑爾默,跟他講話,有的時候具體事情他也沒跟你談,但你跟他談過話之後就是會覺得很高興,很樂觀,什麼事兒都可以解決。還有蓋茨,特别聰明。在跟他講話之前,你會很小心,需要好好準備。跟他講話,你會感覺自己的IQ一定要往上走。像我過去的老闆,斯坦福研究院的CEO Curt Carlson,蘋果的Siri就是SRI孵化出來的。他簡化問題的能力很強,經常讓我把一個問題兩分鐘講清楚。

《深網》:面對未來,您的隐憂和挑戰是什麼?

張亞勤:大的方面,我很擔憂世界和平,過去講這個可能是在開玩笑,現在我覺得這個世界還是有很多風險;第二個,氣候問題,包括整個地球的居住環境問題。我真的在想這件事,過去想得比較少,包括傳染病,過去都不是事,最近幾年都變成事了,這個世界會不會有戰争,過去說怎麼可能,現在可能性小,但不能說沒有這種可能性,我們這個地球到30年、50年後會怎麼樣?疫情過去認為是局部的,這兩年卻變成了一個最大的挑戰。

具體的挑戰,把AIR做起來是一件大事,AIR現在剛一歲,還是一個咿呀學語,蹒跚學步小baby,如果說這裡面的顧慮,我不希望我們AIR是一個什麼都做,由小東西堆起來的研究院,我希望AIR可以嘗試很多事,但能做出一兩件真正改變産業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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