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電影《東邪西毒》

第一次看到這部電影已經是在它公映多年以後，那時我剛剛買了自己的第一部電腦，宿舍還沒有辦法上網，去CY兄弟那裡找碟片看，借回兩張，一張是黑澤明的《亂》，另一張就是這個《東邪西毒》。

　　最吸引我的就是它的台詞，其次是電影整體透出的蒼涼意味。許多人說這部電影看不懂，我對此感到驚訝，因為我覺得沒有什麼是不好明白的；也有人說它需要刷很多遍才能看出一些東西，這一點我倒是基本同意。我确實是看了很多遍，但大部分東西，如果真的有所謂“傳達”，那麼是在第一次就已經深深體味了的。

　　我在網上的ID“不穿鞋子的刀客”，典故即出于此。

　　歐陽峰：知不知道為什麼我請你吃飯？

　　洪　七 ：不知道

　　歐陽峰：因為我知道你肚子餓。其實我留意你很久啦，我看見你蹲在那座破牆下，半天也沒動過，看你又不像是生病。你這種年青人我見過很多，懂一點武功就以為可以橫行天下，其實行走江湖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會武功，有很多東西不能做。你不想去耕田，又不恥去打劫，更不想抛頭露面在街頭賣藝，你怎麼生活？武功高也得吃飯的。有一種職業很适合你，既可以幫你賺點銀兩，又可以行俠仗義，你有興趣嗎？你考慮一下，不過要快一點，你知道，肚子很快會餓的。

　　洪七來了沒多久，上次那群馬賊又回來了。在我帶他去見那群村民之前，我替他買了一雙鞋子，因為穿鞋的和不穿鞋子的刀客，價錢相差很多。

　　歐陽峰：怎麼，你們覺得十兩銀子這價錢很貴嗎？那麼你們可以找幾個便宜的，那邊有幾個沒穿鞋子的，你給他幾兩銀子他們就已經很開心啦。哪些連鞋子都沒有的刀客，你對他們有信心嗎？萬一他們失手了，讓馬賊知道原來是你們指使的，你們想那幫馬賊會怎麼樣？我不敢說我這位朋友武功比他們都好，我現在跟你們說的是你們一家大小二十多口人命的安全，至少在這方面，你們該相信一個穿鞋的人吧。

第一次看到這裡，就不禁感慨良久，那時我已經走過很多地方，嘗到了很多人情冷暖，像我這樣的年青人（當時，或許還可以這麼說）雖然讀過不少書，思考過人生的目的與意義，但在我經曆的别人的眼裡這樣的人已經見過很多，也許這是一個世界上的通理——任何初次踏上社會的大學生（或者再早些年的中專生、高中生、國中生以至解放初年的晚小生）在新進入社會圈子時，都會體味這一點：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你覺得自己學了一些東西、或者悟到一些東西，并以此清高或者傲世，但在周圍那些已經在社會圈子裡的人看來，你屁都不是。有一天我恍然覺得自己已經老了，因為我在看後來者時也有了歐陽鋒式的眼神。

　　我是不穿鞋子的刀客，但我曾一再告誡我的學生：無論如何，你要穿上鞋子——不僅僅是因為這電影的啟發，同時還是因為孫志剛案，這案子具體細節我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有一點是知道的：他是被認為隻是一個普通民工而被關到收容所并被群毆緻死的（最新一個呼應的台詞是《情癫大聖》中的那句：“像這樣的小妖一年要死三五萬個！”），假設，當然可能隻是一己之見——當初他如果穿身像樣的西裝——就像孔已己不管怎麼潦倒都要穿一身長衫——那麼他或許就不會這麼倒黴，這裡頭是有道理的。王家衛說得再明白不過：穿鞋的和不穿鞋子的刀客，價錢相差很多。鞋子或者西裝，是身份的标志與象征。武功再高，你的臉上不會寫着，人靠衣服馬靠鞍，以貌取人是這世界的慣例。在中國順利進一切大門的一個秘訣就是：穿一身好衣服，當然切記要合身——不合身的西裝最容易露餡。進門時要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即使看門的叫你也不要理他，那麼多半他不敢攔你，因為他看了這個派頭會拿不準你的身份，你也就可以擺脫難纏的看門人的再三盤問與登記——不要忘記，稍微有點小小權力的人都會把這點權力發揮到極緻，他們會耽誤你幹正事。

　　是以，如果你确實武功高強，那麼花十兩銀子買雙鞋子穿上十分必要，不僅僅可以解決吃飯問題，還可以度過生死關口。這是前人以生命代價告訴我們的一個最淺顯的道理。悲哀還是荒誕？

歐陽峰：洪七？他走了，我想他不會回來了，你到别的地方找他吧。

　　歐陽峰：你明白我說什麼嗎？

　　洪七的老婆還是不走，仍然坐在那裡等。

　　歐陽峰（獨白）：别以為要欺騙一個女人是很容易的事，越是單純的女人越直接，她知道她丈夫根本沒有離開，因為洪七是不會抛下他的驢子不管的。

　　這裡并不深奧的玄機我是在看第三遍時才恍然大悟的：洪七可以抛下他的老婆獨自一人去闖天下，但絕不會扔下他的驢子不管。這一點他老婆很了解——她知道他是個吝啬鬼。但她仍然愛他，仍然要跟他在一起，哪怕是離家行走江湖。用歐陽鋒的話說，“我終于明白那個女人為什麼喜歡洪七，可能是因為他夠簡單。”簡單，在這裡卻是個複雜的詞語。“簡單”不簡單，更有超出“單純”、“厚道”等等之外的意義，如果我這種了解是過分诠釋的話，相信還是會有許多人贊同。說執着也罷、說率性也罷，總之是有這種期待天地任逍遙的心境，用今天的話說：代表了更高的生活品質。這裡頭許多東西是今天生活在社會關系枷鎖中的人無法企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