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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湧:孤獨的榜樣,郭廣岚走過的文化苦旅

蔣湧:孤獨的榜樣,郭廣岚走過的文化苦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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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湧:孤獨的榜樣,郭廣岚走過的文化苦旅

孤獨的榜樣

——郭廣岚走過的文化苦旅

蔣 湧|文

自貢市有代表本土文化的“大三絕”:井鹽史、恐龍、燈會;以及“小三絕”:紮染、龔扇、剪紙。自貢文化名人郭廣岚也有的“三珍”:書法、繪畫、古詩詞。

對于郭廣岚,書法和古詩詞都是全國叫得響的品牌,是他的看家本事。他的繪畫則是書法的派生物,亦大有走“辣椒運”——老來紅的勢頭。至于音樂才能,他自己視為曾經與青春做過伴的愛好,一直自我忽略的淡化。

一個藝術家,跋涉于漫長的道路,該是一種怎樣的境況?德國哲人尼采有句頗受中國文豪魯迅喜歡的名言:“世界上最強(優秀)的人,也就是最孤獨的人。”尼采筆下的“孤獨”,代表着一個人的心情,個性,位置。

郭廣岚在走過的藝路上,品嘗過孤獨,沉醉于孤獨,等到他事業有所成就,那一段心靈體驗便如詩,如畫,如夢,如歌。

一、未負少年頭

已是新一輪花甲的郭廣岚,出身于“才子之鄉”富順縣牛佛鎮(現屬自貢市大安區所轄)的寒門子弟,當他以國中學曆進入了“文化”被“革命”的特殊年代,可他偏偏厭倦“造反有理”的選項,也不喜歡成為“懷疑一切,否定一切”的“大批判”鬥士,而是狂熱地愛慕古典“文化”,甚至不知天高地厚地投足一條與“破四舊”迥異的殊途。他研古典,賞古墨,愛古韻,追古風,以此來消磨動蕩不安的青春歲月。

那個年代,他不僅玩得轉笙、笛子、二胡、等樂器,也擅長引吭高歌,還可以填詞譜曲。他譜曲達到了何等水準呢?剛剛粉碎“四人幫”,他譜曲的一支讴歌新時代的歌曲,即由雲南省聶耳合唱團彩排演唱,被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反複播出。幾年後,他突然轉向把書法變為未來志趣的主攻重點,以往愛好的音樂竟漸次淡出淡隐,書法的譽聲卻越播越響。不過,他已悄然把音樂韻律滲入了書法創作,潑墨比一般行家多了一些空靈與飄逸。

二、欲留千秋筆

了解郭廣岚的家鄉人,都知道郭廣岚淡泊甯靜、與世無争又學富五車、才高八鬥,若論文才學問的深博,他配稱“才子之鄉”的一個代表。

“下筆要作千秋之想”,這是郭廣岚操練書法所抱定的志向。他打算飽讀詩書潤筆墨,走一條以“文”養“字”的路途。他的眼裡,書法分内與外功,外功:師法古人,畫好“圈圈”;内功:多讀好書,充盈内涵。這一點,他做得不同凡響,從《詩經》《楚辭》發源,他熟讀四書五經、二十四史、唐宋詩詞。誇他滿腹經綸,并非戲語。郭廣岚是中國詩詞學會的資深會員,與他毗鄰居家的中國戲劇巨匠、巴蜀鬼才魏明倫,在“詩講平仄,韻依平水”的著名學者王成綱主編的《華夏吟友》上,讀到他發表的一組古體詩,頓覺不比凡響,夜半敲門叫醒他報喜。

郭廣岚把自己追求 “墨道”的目标,鎖定于專業巅峰,進入了如癡如醉的狂熱狀态。為此,他不遠萬裡,不辭辛勞,足踏荒郊古道,拜谒深山禅院,沉醉古迹,抄錄古聯,臨摹古碑,到聳峰上放開眼界,到幽谷間琢磨精妙,以緻數月經年輾轉于旅途,樂此不疲。他還采取賣字換飯吃的方式,到“居不易”北京城讀了一年名師如雲的書法進階研修班,親聍當代書畫大師的金石之聲,飽睹他們揮毫潑墨的潇灑風采,得到了他們不吝賜教的真傳。他像一隻整日拍翅飛撲的工蜂,采得百花香蕊,隻為釀成衆口贊歎的甘美。

郭廣岚素在中國鹽業曆史博物館工作二十餘年,從事文物保護工作。當他看到館内古建築中的一幅幅精美絕倫的石雕、木雕,不禁怦然心動,決意要一一破譯前人的原創旨意。他花去了十餘年時間,充分調動了自己的學識積累,遊曆見聞,一任寒來暑去,寫出一部厚重的學術典籍《西秦會館的木雕石雕藝術》,懂得的人都說好,知他的人都說累,而他卻以淡然泰然的态度付之一笑,及時打了一個句号,默默專注于他在乎的下一樁心中事。

三、衰年思變法

有人說,曆史上大凡事業成功的卓著士人,大抵都繼承中國傳統文化的精華,往往具有儒道釋三位一體的精神風貌,儒家的“入世”态度,如汽車的發動機;道家的“出世”取向,如汽車的刹車;釋家的“悟世”洞見,如汽車的方向盤。最具備以上特征的是北宋蘇轼,他是集中國古典知識分子完美人格為一身的典型文人。

如果說,郭廣岚在名利紛争面前持有道家式的沖淡與退避,那麼,他在事業上則選取的是儒家式的積極與堅持,大有“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立身風骨。他出手的墨字融古代碑、帖和時尚審美元素于一爐,既有古代漢魏時期書法家所喜好的凝重氣勢,又像當今現代派畫家那樣特立獨行的昭顯個性,寫出一種好看不好認的拙中出巧、樸中出秀的奇崛字型。對郭廣岚的書法,魏明倫曾在欣賞之餘,感到美中不足地惋歎:“好看不好認”。知名作家廖時香,則有句脫口秀“醫生、道士、郭廣岚”。其言下之意,不外乎醫生的處方,道士的符,郭廣岚的字,都似讓人睜眼難識的“天書”。盡管如此,郭廣岚早已是書法界蜚聲在外的實力派人物,他的書法作品即使有些“脫離群衆”的“高高在上”,卻不影響他在專業領域左右逢源,他在國内外的諸多賽事中連連捧杯領獎,成為四川較早加入中國書法家協會的重量級人物,他的大篆已占據“打遍天下”的“獨孤求敗”的至尊地位。

等到郭廣岚在朋友們的埋怨聲中幡然大悟,他才意識到雖然自己從專業的角度完成了“上摘九天星”的“高難動作”,但是,還得有放下身段“下河摸魚蝦”的“普及風格”,才能使自己書法容易得到居住尋常巷陌的鄉親們的欣然接受。郭廣岚學識過人,功力過人,靈氣與悟性也過人,當他轉過彎來,便迅速完成了一次類似齊白石“衰年變法”的勇猛精進,經曆過一場大雅與大俗的猛烈對撞的藝術嬗變,他打破了“好看不好認”的藝術瓶頸,使書法完成了内行看門道與外行看熱鬧的對接,繪畫技術也觸類旁通而大有起色。從此,他把書道的貴氣和世道的俗氣彙聚為别具一格的鮮活生氣,他的書畫由昔日皇室殿堂“燕”,飛入了尋常百姓家的“吉祥鳥”,以其異彩缤紛獲得天南海北的旺盛人氣,一條藝路至此出現了一派拙樸圓通的高曠氣象。

四、知己滿天下

郭廣岚原本不擅長推銷自我,他安貧樂道,不怕靜居鬧市無人問。但是,半個世紀的藝路跋涉,他的足迹畢竟已遍布人迹罕至的峻峰幽谷。他頗像一個幽深巷陌裡居住很久的不事張揚的良工,可他早就釀出了一壇壇香溢窗外的好酒,是以,他家裡經年總不乏千裡迢迢慕名趕來的“食客”。

台灣元老陳立夫101歲時,曾托秘書給郭廣岚捎來一幅自己的照片,背後寫着一行樂天派的文字:“我怎麼可以活得這麼久!”在大陸,戰功赫赫的武漢軍區李副司令員,幾年前曾專門派人接駕,邀請郭廣岚和樂山畫家王衛一、成都畫家黃永成等數十天留住武漢軍營的小紅山飯店,稍有閑暇即與他切磋書道,以及商榷詩詞精妙。郭廣岚為人厚道,不似那類順着杆杆往上爬的投機者,他對李副司令敬重有加,卻一直沒向他要過名片、電話,甚至名字怎麼寫也不打聽。倒是李副司令員始終惦記着郭廣岚,等郭廣岚回富順後,他還委托下屬專程趕到郭廣岚在富順城郊租住的臨時房間,捎來兩瓶茅台和一堆土特産,讓郭廣岚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前不久,新疆烏魯木齊原副市長毛旭上又特邀郭廣岚客居一月餘,當地的馳名人物和企業老闆天天絡繹不絕的登門拜訪或車接赴宴,把酒叙情,品茗談詩,都以獲得他在宣紙上揮就的一幅墨寶為榮幸。

郭廣岚從不豔羨浮名,亦非浪得虛名,他把書法修煉與學問素養融為一爐的對聯創作,更是雅俗共賞的搶手貨。2008年,都江堰市發出“英雄帖”向海内外征集風景區的納客對聯,郭廣岚制聯“潮盈灌口,花滿青城”一舉摘走“金獎”,中國楹聯學會專家頒獎評語:“可謂氣勢恢宏,境界闊大”。玉壘山門牌坊,刻有他撰寫的另一幅對聯:“人到蜀中先看水,雲橫杖底且尋山”,深得杜少陵“玉壘浮雲變古今”的意境,頗受往來遊客好評。

唐人陳子昂《登幽州台歌》寫道:“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怆然而涕下。”其實,這種孑然隻影的蒼涼況味,正是一種繼往開來的進取境界。并且,真正意義的“墨道”,絕不是叫賣吆喝聲中的顯學,需要淡定中精煉,徹悟中提升,耐得住孤獨才能成就大器,急功近利與傳世無緣。不然,即使把它裱成挂軸、刻上木匾也新鮮一陣便會被摘下抛在一邊,未必能留在人們的記憶中。如今,郭廣岚已移家成都市郊外,他常常在鄉間小路上徜徉,他把自己遠離塵嚣的生活寫入《題畫室種夢樓詩》:“移家三道堰,久不辨東西。山好留雲外,書多比屋齊。歪臨幾個字,閑養數隻雞。夢裡梅開遍,醒來窗月低”。

隻有參透墨道的人,才有擺脫名枷利鎖的勇氣,才有耐得孤獨和寂寞的定力,才有感應天地的赤誠,從這個意義上講,郭廣岚真是值得人們寄予期待。他好比一個甘願把足迹抛在入雲險峰的攀登者,懷抱美的理想,孤獨地追求于人們視線之外,不斷重新整理着嶄新的藝術高度。或許,他留在家鄉的蹤迹已經被塵埃覆寫,被風雨沖掉。但是,他視為平生“三珍”的書法、繪畫、古詩詞,不僅在高端人士中備受稱道,亦在無數民間朋友中流傳口碑,芳名遠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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