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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的朝堂(六)錯誤的方法讓萬曆被文官一步步的逼入深宮

上接前文:大明的朝堂(五)高拱和張居正将内閣帶到了巅峰

萬曆十年,張居正病逝,但是萬曆皇帝還是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張居正的氣息。朝廷裡充斥着張居正的人,政策的執行也是按照張居正制定的成例,整個皇朝仍然依照着張居正時代的慣性在運作。

大明的朝堂(六)錯誤的方法讓萬曆被文官一步步的逼入深宮

明神宗 朱翊鈞 年号萬曆

不論萬曆皇帝是否喜歡張居正和他的改革,他的當務之急是接手沒有了張居正的朝堂。萬曆可以像他的父親一樣,指派他人代替張居正然後通過他控制内閣,進而控制朝廷。也可以像他爺爺一樣讓文官們在自己掌心裡互鬥。

但是萬曆更希望自己直接走上前台,直面皇朝的一切,帶領大明重新走向巅峰。為此他決定先剔除張居正的影響,方法是現成的,效法洪武對付丞相之舉,拿張居正開刀。

起初很順利,利用張四維很快就将張居正、馮保搞臭,并将他們的黨羽一網打盡。萬曆并沒有明白為什麼這麼順利,并不是他像洪武一樣對文官們具有壓倒性的優勢。而是文官集團要利用這個機會從内閣拿回被奪去的權力。

此時的萬曆很勤奮,他上朝、開經筳、批閱奏疏、主持祭祀,甚至頂着烈日徒步走到天壇去祈雨。但是他很快就發現,朝廷的文官們并不像他希望的那樣以天下大治為目标。反而熱衷于互相鬥争,他們并不關心朝廷如何,關心的隻是自己那一黨或團體的利益。

大明的朝堂(六)錯誤的方法讓萬曆被文官一步步的逼入深宮

經筳 皇帝和文臣學習治國精神的課堂

而此時的内閣呢?對于皇帝來說,萬曆不希望再出個張居正,是以他們隻能謹小慎微,不敢培植勢力。這導緻閣臣在與外朝文官的鬥争中勢單力薄,沒什麼勝算,又重新回到了皇帝和文官集團之間的縫隙中。

對上得服從于皇帝,對下又鬥不過文官集團,那麼皇帝和文官集團出現沖突之後怎麼辦?内閣的閣臣就隻能和稀泥,兩邊不得罪。實際還是把皇帝獨自一人放在文官集團的對立面,皇帝也不會有什麼勝算。

兩千年來文官們一直勸谏皇帝們遠離“小人”,各種典故、史籍中關于“小人”禍害皇朝的事例也是數不勝數。那麼為什麼皇帝們就是喜歡親近這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小人”呢?

如果說是“小人”們善于阿谀奉承讓人開心,那麼皇帝養些伶人醜角不是一樣可以達到效果嗎?真正的原因是,隻需要分潤一些利益,這些小人們就願意背叛并幫助皇帝們壓制文官集團。是以單純從皇帝維護自身權力的角度來說,“小人”是皇帝的必需品。

但是張居正十年的苦心教育,收獲了豐碩的成果,萬曆是對“小人”敬而遠之了。但是代價卻是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明明手握天授權力,卻無法有效使用。

大明的朝堂(六)錯誤的方法讓萬曆被文官一步步的逼入深宮

申時行 也被後人戲稱為大明第一官僚

萬曆曾經和首輔申時行談論過以文馭武的弊端,他指出:

近是督撫等官,平日把将官輕賤淩虐,牽制掣肘,不得展布。有事卻才用他。且如各邊但有些功勞。督撫官有升有賞,都認做自己的功, 及至失事,便推與将官,及些小武官,虛文搪塞。

萬曆當然不是為了和申時行閑聊随便找話題,他是希望内閣能協助他改革問題重重的軍制。然而申時行卻因各種現實的顧慮,隻能以“文武将吏,各有職掌,功罪須要核實”來和稀泥。

沒有内閣以及文官集團的支援,皇帝又能如何呢?這就是萬曆作為皇帝的痛苦,當他想成為一個好皇帝時,他發現他作為皇帝卻并不能解決皇朝的問題,甚至于連去嘗試解決問題都不行。

不少人認為作為皇帝隻要态度堅決、霸氣就沒有不能做的,如朱元璋、朱棣雲雲。這未免有些想當然了,不是給你個傳國玉玺你就能成為真正的皇帝。萬曆就算是強行下旨,沒有内閣以及文官集團的支援,别的不說他如何處理下面的人陽奉陰違呢?曆史中被臣下們不了了之的聖旨數不勝數。

言官們将内閣和皇帝一通罵之後,顧憲成、王德新卻上奏要求萬曆維護科道言官,就算他們彈劾的事兒子虛烏有也不應該給他們定罪,并且希望皇帝不要偏袒内閣閣臣。這都欺負到頭上了,申時行也隻是票拟罰俸,後來在萬曆的強烈要求下才改為降職外調。

除了極少數人,大多數人在一盆接一盆的冷水澆淋下,都會慢慢地失去熱情。萬曆皇帝就是大多數人中的一個。皇帝懈怠了,文官集團卻不打算放過皇帝。他們開始直接攻擊皇帝本人。

萬曆十七年,大明皇朝最有名的奏疏《酒色财氣四箴疏》誕生。有名不是因為内容有道理,而是因為極其的荒誕。通篇沒有任何證據,僅僅憑借捕風捉影的誅心之論就對皇帝進行了謾罵和攻擊。

這不光是對皇帝本人對于其代表的大明皇朝來說也是天大的侮辱。然後内閣卻不願意得罪文官們,不想處置。申時行建議萬曆将奏疏留中(就是不理會),萬曆咽不下氣,不同意,最終内閣也沒有完全支援皇帝,隻是以雒于仁身體有病不能勝任工作為由,讓他去職返鄉。

此次事件給年輕的皇帝造成了沉重的打擊,文官與皇帝彼此都在對方心裡喪失了被尊重資格。進而激發了更加嚴重的沖突。

萬曆九年的時候,萬曆一時興起臨幸了一個宮女,結果萬曆十年皇長子朱常洛誕生。可惜的是萬曆并不喜歡這對母子。萬曆十四年,萬曆寵幸的鄭氏生下皇三子朱常洵(實際排行第二,因為皇二子已夭折)。文官員們覺得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于是曠日持久的争國本展開了。

這次争國本目的就是争奪朝廷的話語權。文官們希望利用這次機會徹底壓制住皇帝,讓他老老實實做垂衣拱手的菩薩,萬曆希望利用這次機會打壓文官集團,重新掌控住皇朝的權力。

大明的朝堂(六)錯誤的方法讓萬曆被文官一步步的逼入深宮

皇明祖訓 朱元璋主持編撰 可了解為明朝的憲法

為什麼這麼說,因為立太子他們根本不用争。《皇明祖訓》上寫得非常清楚,“立嫡立長,父死子繼,兄終弟及”!世宗就是這麼外藩繼位了,當時整個皇朝一點争議也沒有。

如果萬曆隻是想立朱常洵為太子也非常簡單,他隻需要讓鄭貴妃做皇後就行了。鄭貴妃一旦成了皇後,朱常洵就是嫡子,萬曆現有兒子中的第一繼承人。(需要說明一點是,這種情況下不能稱其為嫡長子,因為嫡長子講究原配)

廢後另立的事情對明朝來說一點也不陌生。宣宗廢胡皇後,另立孫氏;代宗廢汪皇後;憲宗廢吳皇後,另立王氏;世宗廢張皇後,另立方氏。

至于廢後的理由,胡皇後就是因無子在宣德的暗示下被迫上表自廢;吳皇後被成化讓太監給編織了個罪名(說她入宮是因為其父行賄太監);而張皇後,嘉靖甚至都沒有給出具體的理由。是以萬曆如果想自己的皇後王氏讓位子,難度很大麼?

說明:李太後(萬曆生母)可能是同情自己的兒媳,但是如果皇帝态度堅決,兩難之下李太後無論是從政治上還是從親情上必然偏向自己的兒子。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萬曆有更友善、更溫和、更有理的方式讓朱常洵成為太子。他之是以挑這個不是很在理的方式跟文官鬥,目的就是借這事情樹立權威,擴張自己的權力。

但是萬曆低估了文官集團的實力,他也高估了内閣的實力。首輔申時行雖然在這個事情上偏向萬曆,但是他并不敢公開反對文官。隻是偷偷勸說皇帝如果真的下定決心,就不要怕文官們反對,堅持下去必然能成(筆者覺得這就是在和稀泥,内閣都不敢站出來支援,憑什麼成)。

好巧不巧,申時行的這個密揭被有心人(禮科給事中羅大纮)故意公開了。朝中文官憤怒于閣臣居然跟皇帝密謀,對内閣展開了猛烈的攻擊,首輔申時行和次輔許國被迫辭職。

此後其他閣臣再也不敢跟皇帝保持一緻,徹底倒向了文官那一邊。勢單力薄的萬曆并不想放棄,他嘗試着把王錫爵召回内閣。王錫爵意識到萬曆在這場鬥争中已經無法取勝,他希望萬曆趕緊抽身,不然以後後悔就晚了。

他建議萬曆讓皇長子認皇後為母,這樣就是嫡長子或者先将三個皇子同時封王并出閣讀書(在明代出閣讀書就意味着承認太子地位)。王錫爵是希望萬曆能比較體面的抽身,因為萬曆拖着不立皇長子的理由是他不是嫡子、母親身份太低微。

但是内閣的票拟招來了群臣反對,痛斥王錫爵和稀泥,面對強大的壓力王錫爵被迫收回票拟。萬曆此時仍未屈服,他對王錫爵說的話實際也透露了這場君臣鬥争的真實目的。

朕為人君,恥為臣下挾制。若自認錯,置朕何地?

申時行和王錫爵為什麼抵抗不了文官們的攻擊,不是他們能力不行,而是他們的勢力太弱。他們的勢力為什麼弱,原因不就在萬曆自己的選擇上麼?如果是之前,無論是嘉靖還是隆慶,異或是親政之前的萬曆,這事兒文官們能掀起什麼浪出來不成?

有不少人覺得萬曆比較懦弱,像朱元璋、朱棣那樣拿起鋼刀不就行了麼?不是萬曆懦弱不敢,是他心裡很清楚文官們手裡也有鋼刀,比他的要大要長。

大明到了這個時候文官們已經控制了幾乎全部明軍,原本臨時任命的統帥巡撫已經變成常職。而巡撫系統是隸屬于都察院的,明代的巡撫們要麼是都察院直接派出,要麼就是給他加禦史銜。言官集團的實際權勢遠超大多數人的想象。

最終看不到成功希望的萬曆,還是低下了他的頭顱,萬曆二十九年冊封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值得注意的是萬曆專門派人向早已緻仕歸鄉的申時行、王錫爵緻謝,感謝他們在立儲上做出的貢獻。

大明的朝堂(六)錯誤的方法讓萬曆被文官一步步的逼入深宮

冊立太子的繪畫

雖然這二位由于各種原因,并未對萬曆做出多大的支援,但是對于孤家寡人來說,一點點的支援也是莫大的安慰。

失敗後的萬曆,不甘心“政由甯氏,祭則寡人”。如同憲宗一樣,選擇了非暴力不合作,來表達自己的不滿。他不再出席朝會、接見外官,取消了經筳,朝廷的奏疏基本都是通過内閣處理,隻在朝廷出現重大事項時才出來主持局勢。

說明:萬曆雖然長達二十年不上朝,但實際上并沒有荒廢政務。首先到他這個時期明朝的政務根本就不是在朝會上處理,甚至可以說政務就不需要皇帝插手(内閣票拟、司禮監披紅)。萬曆不置官補缺是事實,不過主要是針對言官。由于言官掌握着控制地方大權的巡撫系統,是以萬曆此舉确實讓朝廷對地方的管理變弱。但是這對于平民來說卻不見得就是壞事。

文官的目的算是達到了,皇帝雖然不做菩薩,但是好歹垂衣拱手安居于後了。那麼朝廷是否就此甯靜了呢?他們都是閑不住的人,很快就掀起了更大的風波。萬曆的孫子也用事實證明了,不是文官們太厲害,是他爺爺的方法不對或者說水準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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