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先生的故事

文/郭同學

1971年5月的清晨，陽光照進廚房，我被廚房裡煎蛋落在熱鍋上刺啦聲吵醒。我揉着惺 忪的睡眼來到廚房，一個陌生男人專注的做着早餐，嘴裡抽着煙，收音機裡放着一段 爵士樂，他做飯的動作節奏明快，就像這段爵士樂的旋律。那一年，我10歲。

陽光照在他的臉上，看不到太多的表情，我隻記得他留着短發，眼睛不大，五官分的很開，橢圓形的臉。我被吓壞了，跑進媽媽的房間，告訴媽媽我看到的一切，媽媽說他是爸爸花錢雇來照顧我們生活的廚師，我覺得這樣很奇怪，拒絕吃他做的飯，故意挑刺，逢人便說，我們家來了個廚子，可那時我覺得，我們家根本就不需要這個人。

爸爸媽媽幾年前離婚了，爸爸另有新歡，我和媽媽生活。那年我六歲，留着⻓發，每 日坐校⻋上學，媽媽送我到⻋站。我的媽媽，美麗、大方，大眼睛，畫着精緻的淡 妝，五月的天氣，經常穿着不同顔色的連衣裙，⻛吹過，⻓發飄飄，我覺得世界上從 來沒有人比她更好，她是最愛我的人。我記得最開心的時光，是放學後⻋站⻅到媽 媽，夕陽下，我們的影子好⻓好⻓......

後來從媽媽的口中知道，廚師名叫R先生。爸爸一次性付給了R先生所有的費用，包括 他的工資和我們母女的日常開支。這個決定是爸爸做的，因為媽媽得了乳腺癌，醫生 說已經時日無多。可當時，小小的我，并不知道這件事情，R先生和媽媽都守口如 瓶。

學校裡，我和最好的朋友K小姐，訴說着我家新來的廚子，順便和她分享了R先生做的 漢堡，她一口氣吃完了，說要⻅⻅R先生......

日複一日，時光流轉。 R先生每天都會去市場買菜，媽媽就把這些日子積攢下來的優惠券給他，說這樣能節

省一些。幾個小時，他就會買滿滿的一筐東⻄回來。R先生，經常穿着深色的襯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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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品質上乘，沒有一絲褶皺。抽固定牌子的香煙，聽爵士樂。在我小小的腦海裡，他怎麼會是一個家庭廚師呢?這一點困擾了我很久很久。

更讓我驚訝的是，R先生，這一天把他收藏的舊書帶到了我們家，說是要在家裡建一 個小小圖書館。他說他從來不看菜單。喜歡看文學、戲劇、小說等名著。他說我可以 從他的圖書館借書。我知道，他是在讨好我，于是我對他說，我讨厭閱讀!

此後，漸漸的，R先生的廚藝征服了我的胃，我愛上了他做的菜，他可以做出任何我 能想到的美味，⻝材在他的手中就像在變魔術。

我從他的圖書館，借到的第一本書是“三個火槍手”，他說書有點舊，故事很⻓，要有 耐心才能讀完。接下來，我的閱讀一發不可收拾，《伊索寓言》、《湯姆叔叔的小 屋》、《金銀島》、《雙城記》、《老人與海》、《夏洛特的網》、《紅與黑》、 《基督山伯爵》等......

我一直不知道R先生對爸爸的承諾，也不知道媽媽行将就木，時日無多。本來R先生的 工作六個月到期就會離開，但是，直到六年後，我們仍然生活在一起。

1977年，6年後，那是個放學後陽光明媚的下午。同學J邀請我去畢業舞會，我坐着校 ⻋回家，看着窗子發呆。這幾年病痛的折磨，媽媽看起來形容枯槁，媽媽躺在床上不 再說一句話，行動也比較困難。R先生把飯菜端到媽媽的房間，給她讀書聽，陪她吃 飯。

我和媽媽的交流越來越少，除了幫她洗澡，不會告訴她更多學校的事情。我和媽媽的

關系越來越僵，時常伴随着争吵和不了解。當你深愛一個人，而他要離開你的時候，

那種愛恨交織的感覺是如此痛苦，即使他們還沒有離開。

R先生從來不告訴我他住在哪裡，一天的工作結束，他離開了。神秘，是我對他始終 對印象。但是他有他自己的生活，總是按部就班的做完一天的工作，黑夜裡，去過他 自己的生活，享受獨處的時光。我想要了解他更多，愛好、朋友，他卻非常生氣。他 要保留更多的私人空間，我卻感覺生活裡不能沒有他，他走進了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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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放學到家，媽媽奄奄一息，我和她躺在一起，像小時候那樣，他面容憔悴，形容 枯槁。媽媽和R先生一起，來設計制作我畢業舞會的裙子，因為這樣可以節省一大筆 開銷，櫥窗裡那件裙子太貴了，我們無力負擔。最後心靈手巧的R先生做好了裙子， 漂亮級了。這天，我們一家人一起，也包括R先生，留下了這張珍貴的合影。舞會 上，我和J喝酒、聊天，跳着不太熟練的舞步，燈光迷離，音樂緩慢的流動，時間仿佛 凝固，讓人從現實的生活中抽離，這是我們的⻘春年代。

這晚，R先生還沒有離開，收拾廚房，媽媽邀請他一起跳舞，收音機裡的爵士樂，昏 暗的燈光，病重的媽媽，甚至無法支撐她的身體把舞跳完。

時光流逝，這天放學，R先生來⻋站接我，他帶着我走在⻩昏回家的路上，原來陪我 的媽媽，已經很久沒來了，她離開了。秋天的⻛微涼，我們走在回家的路上。

葬禮那天，人說談論着媽媽生前的種種，而有些人一言不發，有些人隻會讓你哭，更 多的人是在安慰。那天晚上，人們離開。秋氣先生流眼淚，我第一次⻅到他流淚。我 問他，你的工作結束了，你作何打算?R先生這些年用優惠券存下來的錢，不是很大 一筆錢，但是卻禁不起時間的積累，這些錢足夠我上大學了。我買了屬于自己的⻋， 隻帶了書和衣服，出發去上大學，離開我的家鄉，離開陪我⻓大的R先生，那是個九 月的早晨，陽光明媚。看到後視鏡裡蒼老的R先生，我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1977年深秋，我走進了夢寐以求的大學校園。我瘋狂的讀書、學習、上課。每當我想 到這些學費是媽媽和R先生辛苦攢下來的，我便動力無窮。R先生一直給我寄書\寫信. 冬去春來，室友來來往往，此時的我感到迷失和無助，我想回家了。

1980年冬天，我照着信上的位址來到了秋氣先生的家。我未婚先孕，犯了很多孩子這 個時候犯下的錯誤。他給我做很多好吃的，這裡才是家。我感到心安和舒适。溫馨的 小屋，外面下着雪，屋子裡是秋氣先生小時候和父親的照片。夜晚，他出去了，去酒 吧，我睡意朦胧，聽到他大喊大叫，第二天早晨，他照例做早餐，聽音樂，對我說昨 晚他挺好的，不用擔心。

這晚，他離開後，我走進了他的房間。被他發現了，他把我趕出去了我隻是想了解

他，他說我就是個廚師，不歡而散的一晚，我開⻋離開。漫無目的流浪在這空無一人

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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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我在⻋裡醒來，去便利店買來吃的，剛要離開，看到我的另一個兒時夥伴

在抽煙、袋子裡買了一瓶酒，往回走。我們匆匆打了個招呼，

這時我被玩滑闆⻋的少年撞到在地，當場暈了過去，這位同學開⻋送我去醫院。要知 道，他早年被被法官判決終身不能駕駛汽⻋，因為他酒駕坐牢，還撞死了人。看着奄 奄一息的我，他果斷開⻋送我去醫院。孩子和我都沒有危險，奇迹。R先生來看我接 我回家，他是我的監護人像父親那樣。R先生為我談鋼琴、畫畫、聊天、做美⻝，讀 書。

孩子出世，是個女孩。

春暖花開，陽光明媚，我給她洗澡，做飯，眼光散在臉上。我是個媽媽，而R先生，s 是我孩子生命中除母親以外的一切存在。

1986年，孩子6歲。我們一起玩爽，互相陪伴，帶着她參加我兒時夥伴的婚禮，他結婚 了。他和我說那天他買了酒，準備回家自殺，結果去救了你們母女，也救了我自己。 R先生和我跳了一支舞，婚禮上，陽光下，綠色的草坪是舞台，⻘草香，這是春天的 味道。

這晚他回來的很晚，早上繼續給我們做早餐。我帶他看醫生，醫生也隻能盡力。這 天，R先生沒有早起做早餐，他病倒了。我做早餐, 摘菜切配，就像R先生那樣。我學 會了他的每一項技能。

夕陽下，R先生給女兒講故事。第一次感到安全，快樂，家。夜晚，我給他讀書，平 靜的夜晚，他不想喝水，也不想吃飯，我不想一個人，他說。我握着他寬厚的手。四 目相對，他閉上了眼睛。

清晨，⻦兒鳴叫。我在椅子上醒來，R先生沒有答應。他看起來是那樣的平靜。我覺 得不可思議，我不斷重複他的名字，眼淚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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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先生走了，就像瓢蟲⻜過花間，我⻓大了。這天是陰天，各色人等來參加了他的葬 禮，表情自若。R先生常去酒吧老闆也來了，說他在那裡彈了30年的鋼琴，他是個天 才。熱愛音樂，喜歡烹饪，懂得愛。

人們在死亡面前會變的很奇怪

有些人無話不談，除了離開的人

有些人隻談論離開的人，

有些人嘗試安慰你

另有一些人隻會讓你哭

還有一些人什麼都不說，因為他們不需要

R先生說，書是要從頭讀到尾的，但反過來則更好了解 我認為任何事情都是有緣由的

媽媽去世

兒時夥伴救了我和孩子

R先生留給我一封信

親愛的，你說你想了解我，其實你一直都了解。我隻是一個普通人，也會有缺點。特

别是當你兒時無法滿足父親對你的期待時，怨恨他的謾罵和鞭打。你以為我照顧了

你，孩子和你的母親，而你卻沒有什麼可以回報，但你給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東⻄，

你給了我一個家和愛，

這天早上我坐在電腦前，寫下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