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3月31日清晨，埃本·拜爾斯（Eben M. Byers）在紐約的一家醫院中痛苦地死去。
他是被鐳殺死的。這種危險的物質沉積在他體内，他的骨骼、内髒甚至呼吸都帶着放射性。拜爾斯全身的骨頭都在壞死瓦解，他早已失去了絕大部分颌骨，顱骨上甚至開出了大洞，場面之慘烈令目擊者不忍描述。
拜爾斯是一位經營鋼鐵生意的富翁，同時還是優秀的業餘高爾夫運動員。無論考慮财力還是體魄，人們都很難想象這樣一位社會名流會在51歲年紀就如此慘死。
而這背後的罪魁禍首，就是有史以來最危險的一款“能量飲料”——鐳水（Radith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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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喝飲料一樣攝入放射物，這是現在的人們很難想象的事情——畢竟，我們已經在學校裡了解過它們有多危險了。然而，在1920-1930年代的美國，卻曾掀起過一陣用放射性元素鐳“強身健體”的荒唐風潮。鐳水正是這場風潮中最具代表性的産品。
鐳水誕生于1925年，它由“貝利鐳實驗室”生産，這家公司的創始人名叫威廉·貝利（William J. A. Bailey）。雖然看起來仿佛很高科技，但鐳水的生産步驟其實十分簡單：貝利鐳實驗室隻是從附近的另一家實驗室買來鐳鹽，再把它們溶解在蒸餾水中而已。在這樣簡單的加工之後，這些溶液身價立漲近500%，搖身一變成為了神奇的“專利藥物”。
一隻鐳水空瓶，裡面曾裝有含少量鐳-226與鐳-228的溶液 | National Museum of Nuclear Science & History/Wikipedia
嚴格地說，鐳水其實不算藥物——在當時，鐳被視作“天然元素”而不是藥品成分，也沒有受到藥監局的監管，說它是“保健飲料”或許更準确。也正是因為監管的疏漏，這些放射性溶液未經謹慎評估就直接上市，而且無需處方就能随意購買。
鐳水被貝利包裝成了萬能的健康飲品。廣告宣傳冊聲稱，鐳衰變産生的α粒子能為人體“補充能量”，讓内分泌系統重新煥發活力，是以鐳水能夠治療包括高血壓、貧血、癫痫在内的150多種疾病。雖然這說法并沒有科學依據，但鐳水生意還是迅速紅火了起來——這大概是因為，貝利為推薦鐳水的醫生提供了豐厚的回扣。在1925-1930年間，有超過40萬瓶鐳水銷往世界各地。
在同時代，各種“鐳保健品”層出不窮，圖中展示的是一罐含鐳浴鹽 | orau.org
拜爾斯在1927年與鐳水相遇——這一年，他不小心摔傷了手臂，并被慢性疼痛困擾。在查爾斯·克林頓·莫亞爾（Charles Clinton Moyar）醫生的建議下，拜爾斯開始嘗試鐳水。
鐳水在拜爾斯身上似乎産生了神奇的效果——至少，他自己是這樣認為的。拜爾斯感覺自己重新恢複了青春活力，并從此成了鐳水的死忠粉絲。在此後的兩年多時間裡，他堅持每天飲用鐳水，共計喝下了1000-1500瓶。他不僅自己喝，還成箱地把鐳水送給朋友，甚至還給自己的賽馬也喂了一些。
1920年代的拜爾斯 | Wikipedia
然而，美好的幻象迅速消失了。1930年初，拜爾斯開始感到不對勁：他的體重下降，還總感覺頭痛和牙痛。起初，私人醫生以為他患上了鼻窦炎，但接下來，拜爾斯的牙齒開始逐個脫落——這可不是鼻窦炎會導緻的結果。
在觀察拜爾斯的X光片時，放射科醫生約瑟夫·施泰納（Joseph Steiner）注意到了問題所在：他的颌骨出現病變，而且特征與此前發現的鐳中毒病例很相似。由此看來，問題的根源應該在于拜爾斯喝下的鐳水。
圖 | Wikipedia
（“鐳女郎”是同時期另一個著名的鐳中毒案例，這些女工在為手表塗夜光漆的工作中攝入了鐳，并是以導緻颌骨壞死。）
與此同時，政府機構也開始注意到鐳水的危險。1930年2月4日，FDA針對這些放射性藥劑提出警示，而聯邦貿易委員會（Federal Trade Commission）也對貝利的鐳水公司提起訴訟，指控他們“虛假地宣傳了産品的效果與安全性”。
拜爾斯終于停止攝入鐳水，但一切都太遲了：沉積的鐳依然在他體内大肆破壞。1931年9月，聯邦貿易委員會希望拜爾斯能在聽證會上作證，但他此時已經病得無法出門。一位到拜爾斯家中調查情況的代理人見證了他當時的慘狀：經曆過兩次颌骨切除手術後，他已經完全毀容，意識清醒但幾乎無法說話；他頭上包裹着繃帶，由于骨骼壞死，他的頭顱上甚至開出了洞……除了骨壞死，拜爾斯還出現了器官衰竭、骨髓病變和腦部膿腫，他最終在1932年3月31日去世。
在死後，拜爾斯的遺骨依然顯示出危險的放射性，需要放在襯鉛闆的棺材中安葬。後人的分析顯示，截止到拜爾斯去世時，他骨骼中累積的輻射劑量總計超過了350希沃特（Sv）。這個數字是什麼概念？我們一般人每年受到的本底電離輻射劑量約為2.4毫希沃特，拜爾斯通過鐳水受到的輻射劑量是它的14萬倍以上。
拜爾斯牙齒置于感光闆上發出的射線留下了這些驚人的感光痕迹 | The Great Radium Scandal, Scientific American
作為社會名流，拜爾斯的慘死迅速成為了頭條新聞，這一事件也标志着“放射性保健品”風潮的終結。
1932年年末，聯邦貿易委員會正式關閉了貝利鐳實驗室。公共衛生官員們忙着從貨架上撤下含鐳産品，憂心忡忡的群眾也紛紛主動上交自家的存貨。醫生們報告了更多類似的中毒案例，立法嚴格管制鐳的呼聲也越來越強。
然而，鐳水背後的罪魁禍首貝利卻并未受到多少影響。在整個事件中，他始終咬定拜爾斯的怪病與自家産品毫無關系：“我自己比任何人喝的鐳水都多，但從沒出現過任何不适”。由于法律尚不完善，貝利并未因為拜爾斯的死亡而被起訴。
鐳的放射性十分危險，但相關産品造成的死亡案例并不太多，是以也未能立即引起警惕——這背後的原因包括價格和産品造假。貝利的鐳水相當昂貴，普通人難以負擔費用，是以也很難大量攝入。而其他許多打着鐳旗号販賣的“靈丹妙藥”是假冒産品，FDA的檢測結果顯示，這些産品大部分并不含鐳。
在那個時代，不含鐳的産品也常會蹭鐳的熱度，例如這種“鐳牌黃油” | orau.org
在鐳水醜聞廣受關注的時候，貝利偷偷逃離了大衆的視線。他最終于1949年因膀胱癌去世，死去時64歲——如果他真像自己所說的那樣喝了那麼多鐳水，這倒也算是奇迹般的長壽了。
在1968年進行的檢測顯示，貝利的遺骨也殘留着強烈的放射性——就像那位被他害死的百萬富翁一樣。
參考文獻
[1] https://jamanetwork.com/journals/jama/article-abstract/382767
[2] https://jamanetwork.com/journals/jama/article-abstract/382766
[3] https://www.jstor.org/stable/24941583
[4] https://theconversation.com/when-energy-drinks-actually-contained-radioactive-energy-67976
作者：窗敲雨
編輯：Lu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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