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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紀才:運種

熊紀才:運種

熊紀才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我考入湖北省荊州中學。那時候,每天給一斤米的供應,但作為正長身體的青年學生,還是吃不飽肚子。早晨一碗清清的菜稀飯,中餐和晚餐隻能吃不足四兩的雙蒸飯和一勺少鹽少油的白菜蘿蔔。有個同學去幫廚,寫了首打油詩大發感慨:走進廚房門,稀飯一大盆,圓圈起波浪,中間照見人。

那時正值三年自然災害困難時期,學校上司為了改善師生的生活,千方百計組織生産自救。在東門關帝廟旁邊,從被日軍炸過的磚土瓦礫中撿出石塊碎磚,整理出土地來種菜。在西門,太湖農場給學校十幾畝地,作為學校農場,師生輪流去種菜地,還要從學校挑大糞去肥菜,不然就長不出菜來。有一次,我們幾個小夥子組成一個挑糞隊伍,打串挑到農場去,我一不小心被一根菱角刺深深地刺進腳後跟,怎麼也拔不出來,還是校醫蔡醫生開刀拿出來的,我跛行了好多天才恢複。

學校響應上級号召進行生産自救,發揚抗日戰争時期延安根據地南泥灣大生産運動的精神,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學校幹脆停課十幾天,開拔到長江邊筲箕凹去開荒種地。江灘上,蘆葦叢生,學校決定在這裡大幹一場。先把蘆葦根鏟除掉,深挖翻整成一壟壟的新土,再種上蠶豆,在這無邊的灘地上,可大有利用價值了。

師生們每天一吃完早餐就出發,三人共一把挖鋤,做到人息工具不息,輪流挖地,重點是清除蘆葦根。學校宣傳隊到現場加油鼓幹勁,“天不給糧地幫忙,使勁挖出播種行,精耕細作抓緊幹,定要糧食堆滿倉”“一二三,向前沖,是好漢,是英雄,挖地比武立大功,評模給獎在其中”,在宣傳隊竹闆連天響的節奏中,發起一陣又一陣沖鋒,一個個揮汗如雨。新土地一壟壟出現了,可眼前沒有一粒種子。

學校向荊州專署糧食局申請撥蠶豆種,可當地倉庫也沒有種子,種子還得到百裡開外的潛江丫角糧食倉庫去運種。我們學生宣傳隊的幾個學生幹部,臨時受命去運種。

時間已近傍晚,客運班車停班了,隻好走長湖水路前去。我們借了兩隻木船,由會撐船的孫傳芳和餘月英撐着船出發。我們一路歌聲,一路笑,兩個多小時就到了丫角糧食倉庫。可是,保管員生病,剛剛到醫院挂吊瓶兒去了,等他回來時,天已經黑了。我們催保管員快點發貨,将幾千斤蠶豆種肩扛背馱運上船,開始傳回。剛開始,天邊還有點亮光,可是撐着劃着,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了。茫茫無邊的長湖,要是劃錯了方向,就會造成差之毫厘、失之千裡的錯誤,很難趕上明天早晨發給同學們去播種。大夥一商量,決定在湖中露宿,等明天東方一發白,找準方向再前進。兩隻船一起并攏,兩邊用竹竿插緊固定好船身。男女同學分船倉,蓋着沒用完的麻袋睡覺。上半夜風平浪靜,到處黑黢黢的,隻有遠方依稀可見幾點漁火;可是到了下半夜,湖風陣陣,把小船吹得左右搖擺,湖水兩三米深,大家提心吊膽地睡在船艙中。不時有魚跳出水面,然後撲通一聲落下去,偶爾還有魚跳到船頭上,亂蹦亂跳,大家也無心顧及。黑夜茫茫,風不停地吹,船不停地搖晃,兩個水手把松動的竹竿拔起,緊緊靠緊船身,再插下去,讓船靠得更緊些。就這樣折騰了大半夜,大家打着哈欠,睜大雙眼掃視着夜空,希望馬上天亮。終于等到東方天際露出魚肚白的亮光,熟悉地形的孫傳芳說:“我們可以開船了!”于是大家睜開惺忪的雙眼,一起坐起來。水手們甩開膀子,使勁地撐着船向荊州方向前進。船越向前劃,天越來越亮了,我們信心十足,争取在開荒大軍早餐後趕到。撐船手鼓起勇氣,使盡全身力氣撐船,船像離弦的箭沖向前。剛好一到岸,各班正等着分種子。長江岸邊,一人背着一兜簍種子,長長一串開荒大軍,向着長江墾荒地,雄赳赳氣昂昂地出發。

一輪紅日冉冉從東方升起,整個大地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中。陣陣晨風輕拂着我們的臉龐,頓時感到輕松無比。我們宣傳隊光榮地完成了這次運種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