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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瓊:“讀書無非兩個目的:益智、生趣。”

劉瓊:“讀書無非兩個目的:益智、生趣。”

益智和生趣 ——讀劉瓊的《花間詞外》

文/賀紹俊

拿到劉瓊的《花間詞外》,以為與一千多年前廣為流行的花間詞有什麼關系,是要引領我們去欣賞《花間集》裡那些婉曲綿麗的詩詞嗎?其實不是。這是一本散文集,收入十二篇散文,每篇散文都以一句古詩詞為題。書名雖冠以“花間詞”,這十二句詩詞竟沒有一句選自花間詞派。莫非這就是“花間詞外”的用意?偏要找花間詞以外的詩詞?書中偶爾也會涉及花間詞,劉瓊似乎更多的是批評。比如,她在贊美納蘭性德的深情時,認為衆多詩詞家在寫情時“往往不是濫情,便是矯情。濫情和矯情都是堆砌,堆得好,可能是‘花間詞’”。這是捎帶着将花間詞批評了一下。在另一篇文章裡,則是直接評價了花間詞:“《花間集》以及花間詞派雖然被北宋詞人奉為正宗,但文學史上對其評價并不是很高。”當然這個直接評價是引用别人的觀點,至于劉瓊自己怎麼看,她不說。她隻是拿來做書名,害得我直往這方面聯想。

我四十多年前讀大學,上古代文學史課,聽到的都是對花間詞的一片貶責,說是文學史上的“一股濁流”,是香軟詞風、内容頹靡,等等。這種評價一邊倒,當然不夠公允。事實上,花間詞在中國詩歌史上具有突破性和創新性意義,它使詞擺脫了“詩言志”的傳統觀念,進而開拓出廣闊的抒發情感的詩歌題材和清新婉麗的詩風,對以後的詩詞創作造成了深遠的影響。我真心覺得花間詞派的詩人們在創作上的突破和創新是非常不容易的。劉瓊深知其不走正途之後果,她說如果用“雅正”對标,花間詞不占優勢,她形容他們是“鄭聲亂雅”,過猶不及。劉瓊話裡有話。這或許是她為什麼要采用“花間詞外”為書名的緣故之一,她在暗示人們,這回她寫散文,要采取“花間詞”之外的方式,也要有創新。花間詞外,一個多麼美麗的詞語,既有花,又有詞,而這兩項又是她要重點書寫的内容。

說劉瓊寫散文,着意在創新,不是随便猜想。在劉瓊的面前,确實有一個散文的“正途”,這條正途大緻上可以概括為“形散而神不散”。所謂形散而神不散,是說散文取材廣泛自由,書寫可以完全放開,不受限制,但要有一個中心思想。劉瓊在《花間詞外》一書裡的十二篇散文,信馬由缰,神思遨遊,想到什麼就寫什麼,寫到什麼又想起什麼,真正是一種文無定法的寫作。看起來,劉瓊的天性就包含着太多自由的因子,自由在工作和社交時不得不有所收斂,隻有在寫作時,便可以将自由的因子盡情釋放。她欣賞辛棄疾,就是因為辛棄疾屬于“做人要老實,為文須放蕩”這一類文人,這十個字其實就是劉瓊寫作這本書的狀态。“做人老實是說做人要有原則,為文放蕩是說寫作要敢于創新”。劉瓊的創新是幹脆把散文的“正途”都颠覆了。翻開她的書,我仍按熟知的散文套路來讀,讀第一篇的時候,讀着讀着竟亂了方寸。她寫到劉晖給她打電話時她正在廚房裡研究百合蒸南瓜,我以為她說完百合以後再來告訴我們劉晖電話裡面還有什麼文章,誰知劉晖消失了,出場的是胡适。有了第一篇的閱讀經驗,我就不再按散文套路來讀了,她信馬由缰地寫,我信馬由缰地讀,我就随着她的思路,在不經意間去體會她筆下的意趣。沒承想,這是一種非常輕松愉悅的閱讀感受。

劉瓊:“讀書無非兩個目的:益智、生趣。”

《花間詞外》插圖 半晴 作者:陳如冬

《花間詞外》自然是以花為題。十二篇文章就是十二種花。劉瓊愛花,自然也愛養花。她家小院子砌了個長條形的花台,她說這個花台培養了她的園藝愛好。劉瓊也愛中國古代詩詞,花是詩詞中的重要意象,她由生活中花的姿态,談到詩詞中花的意象;她由詩人寫花的情感,談到曆史和現實中留下的花痕。劉瓊說:“栽培花卉,這是人的精神審美活動的需求。”也許這是我們了解這本書的切入口。愛花以及愛養花,透露出的是一個人的精神氣質和生活情趣。我驚歎劉瓊豐沛的知識量,她主要寫與花草有關的知識,并帶我們去欣賞詩詞中那些歌詠花草的篇章。但她行文并不拘泥于此,常常旁枝逸出,涉及萬象百科,仿佛信手拈來。這顯然是長期讀書積累的結果。劉瓊愛讀書,她對讀書有自己的見解。她說:“讀書無非兩個目的:益智、生趣。”有的書是益智的,有的書是生趣的。劉瓊寫這本書,既把她讀書時所獲得的“益智”慷慨呈出,也将她“生趣”的體驗與大家分享。是以,閱讀劉瓊的這本書,我們得到的是“益智”與“生趣”的雙重收獲。如果一定要給劉瓊的這本書确立一個主題,益智和生趣便是它的主題。

劉瓊的書寫在修正我們對散文的偏執理念。自古以來,我們都強調“文以載道”,形散而神不散,道是靈魂。如何載道?我們應該有像《花間詞外》這樣的“益智”與“生趣”的散文。在劉瓊的散文裡,有一個強大的靈魂,這就是作家的主體精神。我們從這本書裡,不僅讀到了許多古代的詩人,以及他們的優美詩篇,而且還結識了一位思想開放、性情豁達、言語優雅的知識女性。她就是作者本人,在她看似漫無邊際的叙談中,傳遞出她對于生活、藝術和人生的深邃細緻的體驗和了解,表達出一種真、善、美融為一體的理想追求。這是一種有靈魂的散文寫作,它有賴于作者深厚的功底和精神修煉,不是随便一個人就能做到的。

本文轉載自《中國藝術報》2021年11月19日3版

劉瓊:建構我所了解的中國式生活

文/李婧璇

凡是跟劉瓊有過接觸的人,都能感受到她對花的那種發自肺腑的喜愛。生活在北京,劉瓊曾經最喜歡逛的地方是萊太花卉市場……談起花,劉瓊可謂如數家珍,“桂花是甜香,梅花是幽香,都是大自然最美好的饋贈。每年10月,我都想回一趟南方,隻為了聞一聞那滿城飄着的桂花香味。”

劉瓊的新作《花間詞外》,就是一本與花有關的書。“自古以來,包括花在内的植物,不僅是我們生活的必要的外部自然環境、日常生存所依賴的重要物質食糧,還是我們的審美對象和主體精神的投射。”劉瓊在接受《中國新聞出版廣電報》記者專訪時說,“書寫傳統詩詞的清婉逸趣、香草美人的中國美學,探讨一種認識和了解世界的方式,進而建構一種我了解的中國式的生活。”

以花、詞創作願望由來已久

2020年,劉瓊應南京《雨花》雜志主編朱輝之約,在編輯向迅的督促下,除了日常工作之外,業餘時間基本上都圍繞花卉和詩詞主題,給《雨花》寫《花間詞外》專欄。“從1月到12月,每月以一種涉花詩詞入題,總共寫了12篇。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結集出版時,沿用‘花間詞外’作為書名。”劉瓊緩緩地說道。

在劉瓊看來,之是以取名“花間詞外”,着眼3個要素,即花、詞、外,“花”和“詞”劃出兩個明确的範疇,加一個“外”,由物象到意象,由相對具體的花詞文化擴充到無限豐沛的中國文化。

寫一本與花有關的書,是劉瓊由來已久的願望。“一個人的寫作,尤其是一個女性的寫作,往往與直接經驗有關。以花和詞為寫作對象,跟我的成長經曆有關。”劉瓊笑言自己對植物有執念。

劉瓊:“讀書無非兩個目的:益智、生趣。”

《花間詞外》插圖 古梅花館圖 作者:陳如冬

劉瓊出生在皖南,4歲以前跟随父母生活在宣城。宣城自古詩人地,河山如畫,窗前屋外,漫山遍野,視野之内,都是桃花、梨花、蘋果花、映山紅、蘭花等各種花。“植物對我的陪伴,成為起初也是持久的記憶。”劉瓊很是深情地回憶起當年的生活,母親在家門口的院牆邊種了兩棵絲瓜苗,瓜藤長得快,黃色小花爬滿了院牆。在母親的絲瓜苗旁邊,簡單地砌了一個長方形花台,撒上花種,看着花苗拱出土層,記得有喇叭花、“洗澡花”、指甲花。

自此,劉瓊養花的習慣堅持了下來,“是以當朱輝主編問我專欄準備寫什麼的時候,我說寫花,12個月,一個月一種花,與節氣也基本對應。”這便是《花間詞外》一書的由來。

在寫作中重新發現

談及書中最為中意的篇章,劉瓊直言:“老實說,這12篇文章我還真都很喜歡。每篇文章,我都力圖有一些新的建構。當初是作為專欄來寫,最怕重複,重複多了,讀者就沒有閱讀欲望。是以,寫的時候,我希望自己也是有沖動才寫,要充分享受創造的快感。”

回憶創作過程,劉瓊表示,大部分文章都是一氣呵成,“許多細節,在寫作過程中被慢慢喚醒,重新發現。”其中,寫得最順的一篇是《卻道海棠依舊》,“寫得順,是因為李清照身處變化的時代,本身經曆豐富,有故事。對她的詩詞和人生際遇我也有自己的考證和了解。”

“要說最喜歡,可能是《落梅橫笛已三更》這篇。”對此,劉瓊進一步闡釋道,一是這首《浣溪沙·殘雪凝輝冷畫屏》是真好,她是真喜歡。二是從詞到人,納蘭性德在她的眼裡都是那麼完美。“當然,這也是基于中國式審美的想象了。”

《花間詞外》可以說是“露”了劉瓊在詩詞方面的真功夫。清晨,搬一把小竹椅,在院裡大聲背誦唐詩宋詞,是兒時劉瓊的早課。“最早背誦的是《千家詩》,背會的第一首詩詞是《憶秦娥》。”這也喚起了劉瓊小時候的那些回憶,“《憶秦娥》是長短句,被稱為‘百代詞曲之祖’,相傳為李白所寫。時隔40多年,當初讀到這首詞時那種寥廓的感受還曆曆在目。無邊的遠方在召喚我們,也許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喜歡是堅持創作的原動力

生長在一個有着讀書傳統的家庭,父母給劉瓊指的唯一的路就是讀書。“我雖然從小就有背誦學習古詩詞的習慣,但能夠持久地喜歡,是源于我的兩位長輩。”劉瓊表示,從曆史到文學,從百家姓到千家詩,自己對古典文化産生濃厚的興趣都是因為祖父,“古雅的詩詞在祖父嘴裡變得歡快、生動、有趣,甚至很日常。我一下子就記住了。”另一位長輩,則是劉瓊已耄耋之年的舅舅,去年還在寫專業的文藝評論。“舅舅最喜歡老杜,他的古典詩詞的修養,讓我既羨慕,又羞愧。”

“手頭目前有兩個寫作計劃,是欠了好久的‘賬’。”談及目前的創作計劃時,劉瓊說,一個是關于咖啡文化,“這是特别有意思的一個選題。咖啡這種植物,對生長環境的要求很特别。地球上有一條咖啡生長帶,我國雲南德宏等地就處在這條生長帶上。咖啡選題采用非虛構形式,明年能完成。另一個是關于現實主義創作的一本理論書籍,正在慢慢寫。”

閱讀劉瓊的散文是一種享受,現場聆聽她對文學作品的點評又是另一種享受,下了功夫,絕非應景之詞。當被問及在文學創作與日常工作之間如何尋求平衡時,她表示,并不勤奮還略顯貪玩的自己,之是以能将文學創作堅持下來,是因為真的喜歡。“因為喜歡,在有些人看來可能很苦的事,在我就一點不覺得,隻會從中獲得樂趣。至于時間管理,提高效率可能是我的一點經驗。我的選擇很嚴,不寫敷衍文章。如果沒有好好讀書,或者讀完沒有什麼想說的話,就不下筆,否則,對書的作者不負責任,對自己也不負責任。”

本文轉載自《中國新聞出版廣電報》2021年11月第7605期 第八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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