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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九淵在“槐堂書屋”和陸春弟講傳奇故事

作者:正接地氣天海

陸九淵高中進士的消息傳到家鄉,青田裡人奔走相告:陸家老屋又出了一個官家人!

陸九齡先到家,帶回了邸報,登有老六的程文;又說:“子靜入浙則有楊簡敬仲,石崇昭應之,諸葛誠之,胡拱達才,高宗商應時,孫應朝季和從之遊。其餘不能悉數。皆亹亹(me)笃學,尊信吾道,甚可喜也!”(《陸集》488頁)

喜氣盈盈。縣衙派人來報喜;親友紛紛送禮賀喜;陸氏家祠明燭高燒香煙缭繞地祭喜;繼母鄧氏及各家媳婦都來到吳愛卿房内道喜;陸九思、九叙、九臯、九韶等讀了邸報上老六的《易》學文論,皆大歡喜那株大槐樹也深解人意,老樹發新枝,在熏風中精神抖擻,一片濃綠涵蓋着槐堂。時令是七月,天氣還很燥熱。槐樹上蟬聲一片“知了!知了!”

陸九淵在“槐堂書屋”和陸春弟講傳奇故事

按大宋規矩,凡中進士者,即可仕途;但必須在家候職幾年,等候調官;如果多年得不到實職,成了飲譽鄉裡的空名學者,随時聽候官家的召見。陸九思深知子靜的脾性:他曆來反對冗官浮吏,甚至視官場名利為錦覆陷阱,有志于理學的研核;如今名揚行都,從學者衆,回鄉後定有來親炙者,必須有一個像樣的會客場所。他将此意說與衆兄弟,一緻贊同收拾槐堂,開辟第一個陸氏講學庭院。槐堂粉刷一新;略加修葺。中有“存齋”,西有“高軒”,東有“留軒”,客廳、客房,炊室、講堂,一應俱全。他們将子靜十五歲作的《郊遊詩》化成兩幅聯語,由子昭、子壽書寫:

講習有樂書非求口誦

鑽磨無涯學必到心齋

酒可陶吾性與曾點同志

詩堪述所懷偕屈原行吟

隻有“槐堂書屋”四字,留給子靜親書。

再添置一些桌椅闆凳燈燭茶具之類,這個中國南方雲林山區的小小書院—槐堂就算籌辦就緒,隻等它的堂主陸九淵歸來。早在先秦,中國就有私人講學的優良傳統。書院發韌于唐,盛于宋。宋代是一個複聖救儒,空前關注道德人格的重構,提倡心身性命之學的時代。私人書院的興起,深受南北朝隋唐以來佛教禅林之風影響。學規學約的建立,學術的梳駁與磨砻,語錄的編撰與傳誦成了書院教育中的重要内容。槐堂一既是金溪青田陸氏“鄉黨之學”也是“陸子書院”的雛型。

陸九淵在乾道八年六月二十九日,又到富陽講學,磨著一句,七月初九日乘船離開富陽,傳回江西。楊簡執弟子禮,在碼頭灑淚而别。

春去秋回。以“洗心說”揚名臨安,天子門生,新科進士陸九淵在青田裡人傾巢出動,到村頭迎接遊子—陸家老屋又一個“進士七月十六日回到了家鄉。

老爺”。未時三刻,上縣人回報:六相公回來了!一刹時,鑼鼓齊鳴,三眼神铳與爆竹齊鳴。金溪縣令張浩卿派人護送新科進士歸裡。陸子靜進京趕考,離家半年,這次從富陽返家,水陸兼程,在路上整整走了七天。

吳愛卿懷抱着兩歲的兒子陸持之迎接夫君,雖說滿心歡喜卻是淚眼汪汪。

陸九淵在“槐堂書屋”和陸春弟講傳奇故事

陸九淵風塵仆仆。還是老樣子:玄色幞巾,灰色長袍,靜重如山。家人見面時,他先向繼母鄧氏夫人行大禮請安。再向長兄九思和嫂娘彭氏深深一拜;又拜九韶九齡,謝過師恩;再見過九叙九臯及父老親鄰。然後,他接過襁褓中的兒子陸持之,高興地和吳氏夫人并肩回村,在家祠中祭奠并告慰先父陸賀及列祖列宗在天之靈。最後,他進入煥然一新的槐堂,揮筆親書“槐堂書屋”四字。并添一幅聯語:

理窮洙泗複本心于墜緒

學達人天豎砥柱于中流

橫批:會極

陸九思吩咐:将所添聯語堂額全部制成木匾懸挂。

陸家老屋殺豬宰羊,大開宴席。親戚友朋及官府人等都來道賀,着實熱鬧了幾天。

槐堂夜夜燈明。六兄弟及小字輩們歡聚一堂,暢談到深夜。聽子壽、子靜及陸春弟講述:京都消息,考場轶聞,理壇紛争,浙中風情以至天上人間,魑魅魍魉……等都是話中之題。

陸九齡先講述了幾十年來國家發生過的一些大事:高宗紹興三年(1133),由于天下大亂,民不聊生,臨安曾出現人吃人的慘狀。小街上公開賣人肉,挂牌曰:“兩腳羊”。另外有别名:瘦男瘦女叫“饒把火”;女孩叫“下羹羊”;小孩叫“和骨爛”,說來令人毛骨悚然…

金酋完顔亮是被他的部下官兵亂箭射死的。他死在廣陵(今江蘇揚州)。死後貶為海陵王,谥号為炀。這個大逆不道、亂倫好色、無惡不作、殺金主“亶”篡位,夷滅宗室,占叔母,奸甥女,弑母殺妻的金酋也和隋炀帝一樣下場…,是以被部下謀殺,焚骨揚灰,其妃嫔親屬全部罹劫…

太行區曾出現威鎮四方的“八字軍”。頭領王彥,河内人(河南沁陽)。士兵們在面部刺字:“赤心報國,誓殺金賊”,與金人百戰不殆,斬頭無數,并奪回大量汴京被擄人質,金賊聞風喪膽。

另一方面,大宋主戰的忠義之士,不論文武,全是悲慘下場:嶽飛屈死風波亭,種師道憤死不得戰;宗澤憂憤成疾,背上發疽而死,臨終時大呼三聲“渡河!”李綱罷相隐退;劉畸積勞成疾,吐血身亡;張浚、韓世忠罷官家居,孤忠謝世。

當今太上皇帝高宗身退德壽官,禅位已得十年。孝宗皇帝英雄有為,有志收複失地,追念嶽飛,頒诏複官,改葬,并訪求嶽家後代,贈賜許多銀子,請他們出來做官(注16)。今年,又用虞允文為少保,去四川整兵備戰,計劃從四川出兵,與朝廷主力軍配合,在河南會師,直搗黃龍,中興有望矣!

子壽的講述,使陸家老屋人籲嗟不已。有時毛發悚然,有時悲憤填膺,有時扼腕歎息,有時又精神振奮。

一天晚上,陸春弟講了一個善和惡,美與醜,愛和恨,虛和實的故事,也是活靈活現的《太上感應篇》之一一

這是前兩年發生在浙江水鄉的故事。一隻烏蓬船在狹窄的小河中咿咿呀呀地行進,傍晚時分,船過小橋,在一座吊腳樓邊停下升火打尖。一個書生搖着折扇從船艙裡走出來兜風。船家艄公說:“相公,請看住爐子,我去買菜。”書生唔了一聲:“去吧,我行。”艄公上了岸。書生悠哉悠哉地觀看遠近的風景……突然,一陣河風吹來,爐子裡的火旺了又熄了。書生忙添柴,塞了一爐子,卻怎麼也點不旺。他爬在船頭用勁吹風,眼睛吹紅了,嘴唇也差不離吹歪了,吹腫了,爐子還是黑的。他急得還是吹呀吹呀……這時,吊腳樓上傳來咭咭格格的笑聲。

陸九淵在“槐堂書屋”和陸春弟講傳奇故事

那布滿爬山虎青藤的高牆上小窗推開了,不知什麼時候,一位妙齡少女探出半個身子,看到那船頭上扒在艙闆上吹火的書生窘态,忍不住笑了。接着,卟嗒!卟嗒!什麼東西落在船頭?書生驚,趕忙爬起來一看,原來是一小紮油柴,一塊打火石!他擦着被煙熏紅了的雙眼,向上一望,身子不禁酥麻了半截,那邊探身窗外的正是南國絕色佳人!樓窗不高,一頭烏絲下脈脈含情微笑使人傾倒。他正要搭話,小窗呀的一聲關啦。……不見玉人影,隻聽到河水嘩嘩聲……書生呆立了半響,盯着小窗發傻,不見動靜。無可奈何地抽出幾根油柴,擦亮火石,鼓搗了些時,總算重新生旺了火……“呀的一聲,那扇小窗又開了,又是一陣咭咭格格的笑…那妞兒複出,伸出纖纖玉手:“相公,還我打火石!”這回看得更清楚了:眉似春山,眼如秋水,笑,還是笑,隆起的胸脯一起一伏,嬌喘微微,怪惹人憐。

書生一想,将打火石用手帕包好,藏進袖内,然後将手中的折扇收攏,搖幾搖:“小姐,我的折扇,你一定喜歡。我換你的打火石!喂,請接住。”呼地丢了上去,那小姐連忙伸手一接 不偏不倚,扇子正

落在她的手掌心,臉蛋兒羞得比那天邊夕陽還要紅。“呀”的一聲,小窗又立即關上了,似乎永遠地關上了 那書生失了魂,落了魄,灌了迷魂湯,直勾勾地仰望着吊腳樓上的小窗,隻有爬山虎青藤在晚風中顫動……玉人不見!他身子自不動,直到艄公買菜回來一聲斷喝:“飯焦糊了!咋弄?火猛了!”…第二年,完顔亮的鞑子兵來了淫擄焚殺,那江南小鎮也化為灰燼。

第三年,那條烏蓬船又來尋找玉人的蹤迹。書生像瘋子一般尋找那位鐘情少女的遺物。他和老艄公好容易辨認出爬山虎青藤盤繞的吊腳樓舊址,扛着镢頭挖呀挖呀,什麼也找不到……艄公說:“相公,回家吧。你的夢是假的。”書生說:“真的。太上仙翁帶她來托夢的(注168)。她見我,先是笑,後是哭。太上仙翁說:她想你呢。鞑子兵怎麼逼她,她甯死不從,跳進熊熊大火中了!不過,她的心還在,一顆真心還在。你去尋找她的心吧?…”就這樣,挖呀挖,挖了七七四十九天,書生真的親自挖到一顆燒焦了的變得像鐵一樣的人心…老艄公說:“怕不是她吧?她的心是軟的……”書生說:“啊,變軟了,軟了!還跳哩!是她,一定是她”話沒說完,“咚”的一聲,那顆心從書生手掌中自動蹦下地來,跌開成為兩爿…啊,驚人奇迹出現了:兩爿心清晰地雕刻二幅畫!左爿是:小鎮,小河,小橋,小船,小窗,爬滿青藤的小吊腳樓;一個如醉似癡的書生正在向窗内抛去一把扇子。

右爿是:小窗,小簾、小杌凳,小樓内,一個如花似玉的小正探身窗外丢去一塊打火石…在槐堂氣象

廢墟上尋找“真心”的一老一少看呆了,全身發顫……書生顫抖的手拾起那兩爿散落的姑娘的心,合攏在一起,緊緊地捧在懷裡,哭成淚人兒;那老艄公呆了半響,怔怔的,淚水也滾了下來…春弟講完了故事,全場一時悄然……忽然,像春天的冰河開凍,水壩開閘,誰“哇”的一聲哭了,全場人的淚水傾瀉,都為善良的書生、姑娘掬一把同情之淚,也對鞑虜、戰争、邪惡、魔鬼加深了憎惡和仇恨。

陸九淵在“槐堂書屋”和陸春弟講傳奇故事

陸九淵說:“我講一個台州的傳聞:

杜甫有一首《義鹘行》,讀過它的人都知道鹘隼( husun)是義鳥。這次,我在臨安住店。聽說一件奇聞:台州黃岩縣定光觀大殿前有座寶塔,鹳(huan)鳥在上面築巢生蛋,孵出了兒女。一天,有條兇惡的蟒蛇趁那母鹳不在家,偷偷地爬上寶塔把小鹳鳥全吞了!母鹳鳥回來看見蟒蛇毀了她的家,繞着寶塔直叫,聲音尖亮又凄慘,長嘴巴滴出鮮血;然後飛向海岩,請來兩隻鹘隼幫她複仇,直撲寶塔。那蟒蛇吃飽,正在呼呼地睡大覺;聽見鹘隼的尖叫聲,蜿蜒蠢動,想逃之天天突然,那兩隻鹘隼直啄蛇眼,蛇扭曲着發出巨響;那寶塔在瑟瑟抖動,定光觀的大殿梁柱也在嘎嘎作響……刹時,兩股腥血從寶塔裡直往外射。隻見一隻鹘隼狠狠咬着蛇頭,一隻鹘隼緊緊叼着蛇尾,扛起蛇身飛向蘭天,然後将那半死的瞎蟒“通”一聲丢進大海中,并不吃它。……那母鹳鳥在後面用嘶啞的聲音點頭叫着表示感謝……你想,飛禽的心也有仁義禮智,何況我們人呢?驚心動魄,有情有理,在場人都聽神了。

九思歎道:“臨安是天子腳下,居然容忍人吃人!有的惡人還不如禽獸!”

九齡:“鹘隼對惡蟒的懲罰,可謂至善!

九韶:“莊子說,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至矣!

九臯:“佛經說,蠢動含靈,皆有佛性。”

九叙:“子不語故事不足為憑。

九淵道:“子不語怪力亂神夫子是不說而已。世上真的沒有怪力亂神嗎?力與亂,曆史分明存在;難道怪與神就沒有?人的一對瞳孔很小,雖說望得很遠,但畢竟還有看不到的地方,望不見的東西這些就叫神與怪。人的心和身的功能也許更神更怪,誰能說得清楚?說不清楚不等于它不存有。”(參閱《陸集》402頁)

九思道:“好,不争了。老六學有所成,你的《洗心說》就很不錯!

現在你回到槐堂,有何打算?”

九淵道:“同力度德,同德度義!

老屋裡,夜語聲聲,迎接明日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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