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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趕出來了 侍從李國雄口中的末代皇帝(四)

七 溥儀出宮前後

1924年10月下旬,馮玉祥将軍發動北京政變,軟禁了民國政府總統曹锟。月底,宮裡的人就慌神了,隻見一些太監一見面就咬耳朵:“聽說攆出宮去的太監有些已經上馮玉祥司令部去控告了!”

“告什麼呀?”

“告萬歲爺盜賣宮内古物!”

還有人嚷嚷說“馮玉祥把紫禁城的護軍給撤了”,又說“已在景山沖宮内吊上大炮了”……我倒不以為然,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還不懂得害怕呢!

11月5日頭半晌,溥儀正在養心殿呆着,我站在南北長街上,忽見兩人架着個老頭,由南邊西華門方向過來拐向養心殿。等他走近我才看清,原來就是内務府大臣紹英。隻見他一臉焦急的神态,邊走邊問:“皇上在哪兒?皇上在哪兒?”就這麼被架入養心殿,呆了不算短一段時間,又讓人架着去了。

不一會兒,話就傳出來了。說是馮玉祥“逼宮”,紫禁城已被重兵包圍。還說站在禦花園的秀堆上就能看見城外的動靜。我好奇,約一起當班的随侍王三元去看,我倆真爬到秀堆頂上去了。我正四處張望時,王三元一把摁下我的頭,還問我“嚷什麼”?我來不及說話,趕快從秀堆上下來。

“我并沒有嚷呀,摁我頭幹甚麼?”

“把腦袋擡那麼高,想吃槍子呀!”王三元比我稍大,當然也比我懂事多些。

這時,溥儀派人把我倆找回養心殿,對我們說:“馮玉祥不講理,派鹿鐘麟來逼宮,你們幾個收拾一下跟我走!”當時在場的随侍除了我和王三元,還有祁繼忠。

我記得是在那天接近中午時出宮的。我們幾個随侍緊跟溥儀出養心殿,經南北通道入禦花園,走秀堆旁邊的延和門再出順貞門。這時,我看見有兩輛小标克卧車開進了神武門。溥儀和鹿鐘麟先後登上頭一輛黃色車,我和王三元、祁繼忠也跟着上頭一輛車。因為車内實在太擠巴,我就把腳蹬在踏闆上,半拉身子吊在車外。這節骨眼兒上王三元還開玩笑呢!他從裡邊伸過手來扯我的耳朵。婉容、文繡,還有榮源,上了第二輛藍色車。

車行十來分鐘就停在北府大門口上了。鹿鐘麟先開門下車,溥儀和我們幾個也跟着下了車。隻聽鹿鐘麟對溥儀說:“你們不能繼續住在宮裡了,自己回自己的家吧!”他們兩人你問我答地聊了一陣。這時,榮源從後面那輛車裡走出急匆匆地跑過來,隻見他穿件坎肩,卻隻套一邊肩膀,斜斜歪歪地搭在肩頭上,沖鹿鐘麟氣哼哼地喊道:“什麼都别說了!你們讓出宮,我們也出來了,還有什麼可說!”他像發瘋似的,鹿鐘麟也不理他。有趣的是,溥儀來到自己的父親家,進門還要履行手續,真滑稽!

溥儀被安排在北府後花園内的幾間房子裡。下午二時左右,溥儀像發了神經病,他用鼻子聞聞這兒又嗅嗅那兒,發現了某種異味兒。因為當時我正跟着他,他便問我:“聞出什麼味兒來嗎?好像煤油味!準是鹿鐘麟要放火燒死我們!”我聞了半大,什麼味兒都沒有,又四外檢視一遍,也沒發現一丁點兒縱火的迹象。然而,溥儀驚魂未定,還是放不下心來。

聽說當天晚上溥儀沒敢睡覺,怕大火燒起來,真是活見鬼。我和王三元、祁繼忠住在北府太監們騰出的一間房子裡,倒是睡得很安穩。

11月7日,溥儀傳我去。等我到他屋裡一看,還有兩名年齡和我差不多的孩子。溥儀把我們叫到跟前說:“我這裡用不了太多人,你們幾個回家吧!”說完,給我們每人一樣東西,給我的是一個鑲寶石的金戒指。我知道準是有人奏了一本,說我的壞話了。但我當時挺高興:轉眼離家已經半年,加上伺候溥儀感到内心壓抑,想念父母,盼着回家看看。

我進宮半年,并不曾想到升官發财,但也希望能有個出人頭地的機會。不料,溥儀用一個金镏子就打發我回家了。見着父母親人是挺高興,轉眼間又感到不是滋味兒。

我在家呆了二十多天,有個楊宗光來找,此人當時是溥儀的貼身随侍。他見面就說:“皇上想你了,叫你去呢!”我問上哪兒?楊說皇上已經移住日本公使館,我們現在就上那兒去。于是,我毫不猶豫地告别父母,跟着楊宗光上路了。

我們走進東交民巷,從門前牌匾知道,道西是英國公使館,道東便是日本公使館。可是,路東這個大門緊緊地關閉着。楊宗光告訴我,使館為了保障皇上的安全,才在大白天關起大門,我們得從日本兵營那個門繞進去。這兩個院子隔道大牆,中間有扇小門連通,我倆就經過那扇門來到位于日本公使館院内的一棟二層小樓前。這裡無疑就是溥儀的“行在”了,楊宗光引我上二樓面見溥儀,我給他磕頭請安,溥儀說:“我想你,就跟我在這兒呆着吧!”

我到日本公使館是舊曆甲子年的十一月上旬。溥儀怎麼來的我沒見着,聽溥儀說是鄭孝胥給聯絡的。但那時的局面很複雜:鄭孝胥奏請皇上到日本公使館,莊士敦奏請皇上到英國公使館,兩人各懷心腹事,溥儀處在舉棋不定之中。還有個北府的管家張文治,一步不離地跟蹤溥儀,與其說他替載沣辦事,不如說是個和鹿鐘麟通氣的人。據溥儀跟我講,他潛入日本公使館的一幕也是富有戲劇性的。為了不使看守北府的政府軍警生疑,事先故意與之聯系說溥儀要前往東交民巷德國醫院治病,軍警們便也跟了幾個去。溥儀遂空走一趟醫院,當天傳回北府,目的是從心理上麻痹那些看守北府的軍警們。隔日溥儀又上德國醫院,就隻剩一名軍警和張文治跟着了,汽車在德國醫院前門停穩後,軍警和張文治都懶得下車,溥儀走進醫院便看見了等在那裡的陳寶琛和鄭孝胥,他們裝得互不相識,在樓内瞎轉一氣,就從醫院後門溜出。為防備讓人盯上,特意鑽進烏利文洋行,溥儀還随便在那兒買了一塊懷表。那是一塊灰色地、鑲金邊、表心帶閃光的進階懷表。當溥儀等正要從洋行後門溜走時,不明真相的人還請示溥儀,問是否要告訴仍然等在德國醫院前門外邊汽車内的張文治和軍警?問要不要把汽車開過來?溥儀一擺手:“甭管!讓他們呆着吧!”這就是溥儀潛入日本公使館之前的一段細節。

溥儀在日本公使館呆了三個月,婉容和文繡也住在這裡,太監李長安,還有一位劉太監和兩名宮女伺候她們。

溥儀每天有些禮儀方面的應酬,但還是感到無聊。他很少到日本公使芳澤謙吉那邊去,白天總是呆在自己的房間裡。偶爾有兩回曾走出公使館,因為往東幾步路遠便是一位格格的住處,溥儀去玩玩。據我所知,有個階段他晚上出去,為了防止被路人認出,事先化裝,而且隻帶着祁繼忠一人,騎車離開使館區遛街兜風,據溥儀說到過東安市場,到過神武門前的護城河,也到過什刹海湖畔。

一天,溥儀命茶房給他插糖葫蘆吃。宮裡每年都做這玩藝兒,工藝特殊處在于每根竹棍上隻串一個大山楂,和市面上一串五六個不同。茶房禦廚奉命去做,沒想到溥儀也跟到茶房。禦廚後來告訴我,在公使館臨時安設的茶房地方窄小,鍋也小,工作台子也隻能容得一人施展。偏偏皇上還來湊熱鬧,他又不會幹,兩隻手粘滿了糖,一拽一條長絲,繞來繞去,哩哩啦啦地掉落在禦廚脖子上、胳臂上、手背上,燙得禦廚直抖動,卻又不敢言語,真是活受罪。這件事倒能反映溥儀當時苦悶無聊的心情。

臘月廿三日過小年那天,按舊習俗要買竈糖祭祀竈王爺。溥儀命人買了很多糖果;有關東糖、條條糖、竈糖,還命茶房制作了許多糖葫蘆。記得是在頭半晌,我和幾名随侍來往于樓前樓後,忙忙碌碌地做這樣,幹那樣,忽然,二樓上的溥儀推開窗子向院内大聲喊道:“張開兜接住!張開兜接住!”随着喊聲,各種各樣的糖果從二樓樓窗揚出并散落下來。我們幾人都身穿藍布大褂,正好用兩手拎起前襟衣角,形成一天然大布兜。有人接不少糖,有人卻一塊也兜不住,我是幸運的,剛張開衣襟就兜住很大的一個葫蘆型糖瓜,心裡很覺得痛快。

我跟溥儀在日本公使館過了春節,過了溥儀的生日和元宵節,又過了十來天,溥儀突然又把我找去給了我一百塊大洋。我謝過賞,溥儀說:“你先回家吧!”他既不說說原因、理由,我索性問也不問,收拾一下零碎東西出門就走了。當時并不知道溥儀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更沒想這次把我攆走,有朝一日還會派人接我回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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